第二章 疯女戏侯
五更天的梆子声敲过,侯府的喧嚣终于渐渐平息。我蜷缩在枯井里,听着头顶传来丫鬟们清扫血迹的动静。断腕处的骨刃偶尔抽搐,像是在提醒我昨夜的杀戮——嫡姐的血、御剑司暗卫的血、小厮阿顺的血,都成了它的养料。
“吱呀——”
井口传来木盖挪动的声响。我屏住呼吸,指甲抠进井壁青苔里。
“姑娘?”是小翠的声音,带着哭腔,“您、您在下面吗?”
我蜷成一团,发出含混的呜咽。小翠松了口气,扔下一个窝头:“姑娘快吃,夫人说……说今天要送您去御剑司。”
御剑司。这三个字像冰锥刺进耳朵。我捡起窝头,指尖触到里面夹着的纸条,展开一看,是用血写的“小心引魂铃”——小翠竟冒死给我通风报信。
井口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是男人的靴声。我迅速将纸条塞进嘴里,缩成一团。
“找到了吗?”是嫡兄林明远的声音,带着不耐,“父亲说她装疯卖傻,必定藏着秘典。”
“回大少爷,井底只有个傻子。”护院的声音透着嫌弃,“要不……直接扔去御剑司?”
“慢着。”林明远蹲到井口,火光映得他脸色狰狞,“林昭雪,你以为装疯就能逃过去?当年你爹用我娘的血祭剑,这笔账,该清算了。”
我浑身一颤。前世从未听过这个说法,难道父亲真的用嫡兄生母的血铸剑?
“不说话?”林明远冷笑,“来人,把她吊上来。”
绳索缠住我的腰,将我拖出井口。阳光刺得我眯起眼,却看见林明远手里握着一把短剑——正是前世他用来在我后背刻“贱种”的那把。
“听说你喜欢咬人?”他捏住我的脸,强迫我张开嘴,“那就用这张嘴,把井里的老鼠都咬死,我就饶你一命。”
周围响起低低的笑声。护院们推着我走向柴房,那里堆着昨夜被杀死的猎犬尸体,老鼠正围着啃食。
我踉跄着跪下,指尖触到地上的碎石。林明远的靴尖踢在我后背:“快吃!不然我就把你妹妹的舌头割下来喂狗——哦对了,她现在还在乱葬岗喂乌鸦呢。”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心上。我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抠进掌心。骨刃在皮肤下蠢蠢欲动,却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是王府的仪仗。
“等等。”我突然抬头,冲林明远傻笑,“哥哥的剑……好漂亮。”
林明远一愣,随即大笑:“傻子也知道漂亮?这是父亲当年给我打的‘青霜’,比你娘的破剑强百倍——”
“青霜?”我歪头,“剑脊有十七道血槽,护手刻着饕餮纹,剑柄嵌着南海珍珠……”我如数家珍,看着他脸色骤变,“哥哥可知,这剑为什么杀不了人?”
“你……你怎么知道?”林明远后退半步,握紧剑柄。
“因为它缺一味血祭。”我咧嘴笑,露出染血的牙齿,“就像哥哥的良心,缺一味人血来补。”
“你——”他挥剑劈来,我侧身躲开,骨刃擦着他脸颊划过,割下一缕头发。护院们惊呼着拔刀,却听见街角传来马蹄声骤停。
“什么人?”王府侍卫的声音冷如刀锋。
林明远脸色发白,迅速收起剑:“在下侯府大少爷林明远,不知王爷驾临——”
“让开。”
一道黑影翻身下马,玄色衣袍上绣着金线暗纹,正是昨夜在柴房外窥探的冷面王爷。他扫了我一眼,目光停在我空空的左袖上。
“这是……”他开口,声音像浸过冰水的玉。
“回王爷,”林明远堆起笑,“是舍妹,脑子不大清楚……”
“哦?”王爷挑眉,走近我,“可本王瞧着,她眼睛比你清楚多了。”
我垂着头,盯着他腰间的玉佩——上面刻着“煜”字,是当今三皇子,传闻中最得皇帝宠爱的“战神王爷”,萧承煜。
“王爷说笑了,”林明远擦汗,“她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
“我叫林昭雪。”我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昭雪的昭,雪是血的雪。”
周围一片死寂。萧承煜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蹲下来,指尖抬起我的下巴:“有意思。你刚才说青霜剑缺人血祭,可知道本王的佩剑‘饮月’,用什么祭的?”
我迎上他的目光,琉璃色瞳孔映出他眼底的杀意:“用的是敌国皇子的心头血,剑成之日,方圆十里草木皆枯。”
萧承煜忽然大笑,站起身甩袖:“带她回王府。本王倒要看看,这傻子究竟能傻到什么地步。”
“王爷!”林明远急了,“她是不祥之人,恐污了王府——”
“本王的事,轮得到你管?”萧承煜冷笑,“还是说……侯府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被本王看见?”
林明远脸色惨白,不敢再言。我被侍卫粗暴地拽上马,经过林明远身边时,听见他咬牙切齿:“别得意,御剑司不会放过你……”
王府的马车颠簸了半个时辰。我被扔在一间厢房里,门“砰”地关上。房间里飘着沉水香,案上摆着精致的点心,与侯府的霉味天差地别。
“饿了?”
萧承煜掀帘而入,手里把玩着一枚引魂铃。我瞬间绷紧神经,断腕处的骨刃轻轻跳动——那是沈夜明亲卫才有的铃铛。
“怎么不说话?”他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方才在侯府,不是挺能说?”
我盯着他的手,指甲掐进掌心。引魂铃上的“沈”字被磨掉了,却露出底下的御剑司徽记。
“哑巴了?”萧承煜突然甩袖,茶香扑面而来,“也好,本王讨厌话多的人。”
他抬手轻挥,我腰间一紧,竟被一股内力拽到他面前。他捏住我的下巴,指尖按在我右眼角的火焰状胎记上:“这胎记……你娘是不是叫苏挽月?”
我浑身一震。这个名字,已经十年没人提起过。
“看来猜对了。”萧承煜松开手,“苏挽月当年是名动天下的铸剑师,可惜……”他拖长声音,“嫁给你爹后,就离奇失踪了。”
“她死了。”我轻声说,“被人剜去双眼,砍断双手,扔进铸剑炉。”
萧承煜挑眉:“你知道是谁干的?”
“你知道。”我直视他的眼睛,“否则不会留我到现在。”
他突然大笑,笑声里带着几分狰狞:“聪明。本王的确想知道,你爹藏起来的‘凤鸣刃’在哪里,还有剑冢的入口——”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打断他,“你是皇子,本该与御剑司同流合污。”
“同流合污?”萧承煜冷笑,“沈夜明杀了本王母妃,用她的血祭剑。你说,本王该如何与他‘合污’?”
我一愣,这是前世从未听过的秘辛。萧承煜母妃死于难产,民间传说是撞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原来竟是死于御剑司的邪术。
“所以,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萧承煜起身,走到窗边,“你帮本王找到剑冢,毁掉沈夜明的根基;本王帮你报仇,如何?”
“成交。”我没有犹豫,“但我要先杀林明远。”
“急什么?”萧承煜转身,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侯府上下,早就该清算了。”
他抬手招来侍卫:“带她去沐浴,换身干净衣服。再找个大夫,看看她的断腕……别死了。”
侍卫领命而去。我跟着他们走出厢房,路过花园时,听见假山后传来细碎的谈话声——是萧承煜的谋士,在汇报御剑司的动向。
“大人,引魂铃显示,那女孩体内的骨刃至少吞噬过三条人命,恐怕……”
“无妨。”萧承煜的声音传来,“越是危险的兵器,越需要锋利的主刃。”
我勾唇冷笑,任由侍卫领着往前。骨刃在皮肤下轻轻颤动,像是回应他的话。原来这王爷,打的是借刀杀人的主意——但没关系,我也需要他的权势,来撬动御剑司的根基。
沐浴时,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左眼戴着铜质眼罩,右眼琉璃色瞳孔泛着冷光,脖颈处的青黑色纹路又深了几分,像藤蔓般缠向锁骨。指尖触碰断腕,残片记忆突然涌来:母亲被绑在铸剑炉前,父亲举剑的手在发抖,沈夜明的笑声从暗处传来……
“砰!”
浴桶被我捏出裂痕。侍女惊呼着退开,我迅速掩盖眼底的杀意,换上华美的襦裙——这是母亲当年最爱穿的月白色,裙角绣着剑穗纹。
“姑娘,王爷在书房等您。”侍女低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书房里,萧承煜正在批阅奏折,案上摆着一幅泛黄的地图,正是剑冢的方位。我扫了眼,故意说:“剑冢入口不在那里,那是沈夜明设的陷阱。”
他抬头,目光锐利:“你知道真正的入口?”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但我爹留下过线索,需要一样东西才能解开——”
“什么东西?”
“沈夜明的心脏。”我微笑,“他的血能激活剑冢封印,就像我爹的血能封印它一样。”
萧承煜盯着我,忽然轻笑:“够狠。本王喜欢。”
他扔来一块令牌:“从今日起,你是本王的谋士。出入王府不受限制,但……”他语气一冷,“若敢背叛,本王会把你做成剑鞘,日日摆在书房。”
“彼此彼此。”我接过令牌,指尖触到上面的“煜”字,“我也不喜欢背叛的人。”
窗外突然传来鹰唳声。一只苍鹰俯冲而下,爪上绑着一封信。萧承煜拆开一看,脸色骤变:“侯府走水,林明远死了。”
我挑眉,心中暗喜——定是沈夜明怕林明远泄露秘密,杀人灭口。
“有趣。”萧承煜捏碎信纸,“看来沈夜明已经知道你在本王这里,要开始动手了。”
“动手就动手。”我摸了摸断腕,骨刃跃跃欲试,“正好试试,你给我的新身份,能挡多少明枪暗箭。”
萧承煜忽然靠近,指尖划过我锁骨处的纹路:“这纹路……是骨刃在侵蚀你?”
“是。”我不躲不闪,“每杀一人,它就蔓延一分。若有一日我失控……”
“本王会亲自砍断你的手。”他轻声说,“但在此之前,你要帮本王拿到剑冢秘宝。”
“一言为定。”我退后半步,行礼,“那王爷,我先告退了。今晚……”
“今晚?”他挑眉。
“今晚月黑风高,”我微笑,“适合去御剑司逛逛,你说呢?”
萧承煜大笑,眼中闪过赞许:“果然够疯。本王准了。但记住——”他扔来一把短剑,“别死了,否则没人给本王当诱饵。”
我接住剑,剑柄上刻着“昭雪”二字——是萧承煜让人新刻的。指尖抚过字迹,心中忽然涌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很快被复仇的怒火压下。
深夜,我换上黑色劲装,腰间别着萧承煜给的短剑,翻墙而出。王府守卫看见我的令牌,纷纷放行。路过花园时,听见有人在议论:
“听说了吗?那个疯女是林家余孽,王爷留着她,怕是要惹祸上身……”
“嘘!王爷的心思,岂是你能猜的?再说了,她那只断手……说不定是什么邪术呢。”
我冷笑,纵身跃出王府高墙。月黑风高,正是杀人的好时候。沈夜明,我来了——这一次,不是任你宰割的羔羊,而是带着地狱业火的复仇鬼。
骨刃在袖中跳动,仿佛已经闻到了鲜血的味道。御剑司的塔楼在夜色中狰狞如鬼,我摸了摸腰间的引魂铃——那是从萧承煜那里顺来的,或许能派上用场。
“嗒嗒——”
巷子里传来马蹄声。我迅速躲进阴影,只见一队黑衣人策马而过,中间的马车里传来微弱的呻吟——是侯府的小厮,被堵住了嘴,身上绑着御剑司的符咒。
“加快速度,大人等着用血呢。”为首的黑衣人低声说,“林家余孽在王府,大人要炼‘血魂幡’破她的骨刃。”
血魂幡。我攥紧拳头,指甲刺破掌心。那是用百人血祭炼成的邪器,能克制一切兵器类异宝。
马车拐进一条暗巷,停在御剑司分部门口。我悄悄跟上,骨刃无声无息地探出,割开屋顶的瓦片。屋内烛火昏黄,沈夜明正坐在高台上,面前摆着一个血盆,里面泡着林明远的尸体。
“林家血脉果然精纯,”他喃喃自语,“再加上侯府小厮的血,足够炼出十面血魂幡……”
“是吗?”我冷笑,纵身跃下,骨刃直指他咽喉,“不如先试试,我的骨刃够不够锋利?”
沈夜明大惊失色,挥手甩出一把毒针。我侧身躲开,骨刃挥出,砍断他的衣袖。他踉跄后退,撞翻血盆,血水泼在地上,竟燃起蓝色火焰。
“你、你怎么会在这?”他惊恐尖叫,“萧承煜不是保着你吗?”
“王爷派我来取你的心脏。”我逼近他,骨刃上的红光越来越盛,“还记得十年前,你怎么对我的吗?”
“那是你爹活该!”沈夜明尖叫,“他私藏剑冢秘典,还想杀了陛下——”
“闭嘴!”我挥刃砍断他一条手臂,“我爹的剑,从来只斩奸佞!”
血溅在我脸上,温热而腥甜。骨刃发出愉悦的嗡鸣,纹路蔓延至我的脸颊,像开了一朵血色的花。沈夜明倒在地上,颤抖着伸手去摸腰间的佩剑,却被我一脚踩住手腕。
“求、求你……”他终于服软,“我告诉你剑冢入口,求你留我一命……”
“晚了。”我冷笑,骨刃刺入他心口,“你的血,该用来解开我爹的封印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我抬头望去,只见无数黑衣人举着火把冲进来,腰间的引魂铃响成一片——是萧承煜的人,还是沈夜明的 reinforcements?
“抓住她!大人有令,活捉林家余孽!”
为首的黑衣人挥刀砍来。我迅速后退,撞翻身后的香炉,香灰撒在血火上,竟浮现出一幅地图——正是剑冢的真正入口。
“想抓我?”我大笑,骨刃在掌心旋转,“那就来试试!”
一场混战就此展开。我挥舞着骨刃,左冲右突,黑衣人纷纷倒地。但他们越聚越多,引魂铃的声音震得我头痛欲裂,骨刃的控制也渐渐不稳。
“啊!”
一声惨叫,我被砍中肩膀。鲜血渗出衣襟,却让骨刃更加兴奋。我咧嘴笑,反手砍断敌人咽喉,血珠溅进嘴里,竟带着一丝甜味——是杀戮的快感,还是骨刃的侵蚀?
“够了!”
一声暴喝,萧承煜带着王府侍卫破窗而入。他手中长剑挥舞,剑气所过之处,黑衣人纷纷退避。我趁机跃到他身边,却看见他眼底的担忧——是为我,还是为剑冢秘宝?
“没事吧?”他低声问,剑刃挡住刺向我后背的刀。
“死不了。”我喘息着,指了指地上的地图,“入口找到了。”
萧承煜扫了一眼,突然伸手拽住我,跃出窗外:“先撤!沈夜明的 reinforcements马上就到。”
我们策马狂奔,身后的御剑司分部燃起熊熊大火。我靠在萧承煜背上,听着他的心跳声,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这个本该是敌人的皇子,此刻却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喂,”我轻声说,“你不会真的想让我当诱饵吧?”
“当然是真的。”他策马加速,声音里带着笑意,“但诱饵……也该有个像样的名字。从今日起,你叫‘雪刃’,是本王的专属谋士。”
“雪刃?”我轻笑,“听起来像把剑。”
“本来就是把剑。”他勒住缰绳,转头看我,“一把只属于本王的剑。”
我迎上他的目光,琉璃色瞳孔里映着他的倒影。骨刃在袖中轻轻颤动,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失控。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我与他,终究要在复仇的路上,成为彼此的刀刃。
“好,”我点头,“雪刃就雪刃。但丑话说在前头,若你敢背叛我——”
“本王说了,”他打断我,“会把你做成剑鞘。不过……”他忽然俯身,在我耳边低语,“你若死了,本王会让整个御剑司陪葬。”
我一愣,随即大笑。马蹄声碾碎夜色,身后的火光渐渐远去,却照亮了前方的路——一条布满鲜血与复仇的路,也是一条通往真相与自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