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8岁那年,临安城来了好些个人物,听院里的姐姐说,那是天上下来的仙家!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仙家……
墨大人是临安城的城主,仙家亲临,自然是由墨家招待着,不敢怠慢。
此时整个墨家,也就少爷的屋里还是如往常一般,只是有些风声吹过,但并没有打扰院中人分毫。
只是一日,少爷突然叫上玉清婉和姜渡,带着两人来到前厅。
一众修者坐在厅内,无不俊美出尘,一袭长袍,连带着周身都似泛起光晕,仅是一眼,就让人感受到不可亵渎的威严。
这就是仙家……
玉清婉低下头,心里有些说不出滋味。
人群中那巧笑倩兮、举手投足间皆是自信的女修是那样的耀眼,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她曾见过的,墨大人后院中的那些妻妾。
守着那盏冷茶,茶汤里浮沉着几片蜷曲的茶叶,恰似被困在朱墙里的她们。那些被锁在檀木匣里的凤冠霞帔,早已落满灰尘,就像她们被时光碾碎的青春。
她这一生,作为女子,或许只能被困于宅院,纵使有千般谋划才干,也只能如同那书上写的那般,成为夫君的解语花。
她的才能,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也不会青史留名,只会在未来成为某个男人的附庸,将她的事迹冠以夫姓。
可她不想这样……
虽然前人都这么做,但从来如此,便对吗?
突然,人群里一位男修的惊呼打断了玉清婉的思绪,只见男修手上拿着一个罗盘,而那罗盘指针的方向,正对着少爷!
全场皆是一惊,墨大人讶异的抚须而起,看了看罗盘和自己的儿子,静默了好一会,才犹疑着开口。
“我儿,你可愿随仙长们一同前去仙界?”
自家孩子有这个命格,他自然是欢喜……只是,若是跟了仙长去修仙界,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作为父亲,他真的很不舍得。
但是,到底要走什么路,还是让他自己选吧……
众目睽睽之下,少爷躬身拱手,恭敬的回道:
“父亲,各位仙长,恕我冒昧,此去之事,我实不欲往。”
在场的众人哗然。
“小子,你可知你命格非凡,若是去到修仙界,必将大有作为,早日飞升入神班……作为凡人寿命不过须臾百年,孰好孰孬,你自己再想想?”
“谢仙长指点,但我已立己志。方今天下,尚有诸多百姓困苦不堪,我欲以己之力助其脱离困境,使天下再无乞儿,再无百姓因贫卖儿鬻女,再无百姓因饥馁而亡。考取功名,辅佐贤君,施行仁政,令天下万民皆展欢颜,此乃我所志。人生虽短,但我认为,只要为己乐意之事奔波收获就算幸福。我也愿以这短暂一生,为更多人带来幸福。”
“况母亲膝下唯有我一儿……若我离去,母亲定伤心欲绝,此非我所愿。”
墨大人和那几个仙长听完后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墨大人才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你这孩子倒是有孝心……也罢,此路虽难,得你心意便好。”
眼见这孩子实在没兴趣,仙长们也不强求,毕竟这是他人因果,他们也不必插手。
墨大人刚想叫自己儿子退下,却没想到他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各位仙长,恕我叨扰,我有一事想求仙长。”
众仙长相互看了一眼,还在猜测这孩子是不是想到啥回心转意了,就听见他开口:“仙长在上,我身边有一个玩伴颇具慧根,比我强上不少……不知各位仙长能否带她去修仙界?”
主子都跪了侍从们自然也要跪,玉清婉似有预感,额头贴着地面,心脏咚咚直跳,就连耳朵也不自觉的竖起。
“哦,比你还强?那你带过来给我们看看也成。”
玉清婉只觉得自己身旁刮起了一阵风,紧接着,就被人拉了起来,看着室内唯一站着的几个人,眼神里还有些恍惚。
这是要干什么……
“哦?竟然是她啊!来,小姑娘,我这有个小测灵石,你把手放上去试一下。”
玉清婉做侍从做惯了,一下子舞到这些大人物面前一时间还有些胆怯,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一步步朝着测灵石走去。
这是她改变命运的最好机会!
她走过去时罗盘的指针并没有动,但是她并没有灰心,抬起手坚定的放在测灵石上,看着那石头逐渐染上红光。
红光不一会就熄灭了,仙长们挑了挑眉,如实的告诉她:“你是单火灵根,只是品级为下品。”
“那我能去修仙界吗?”
玉清婉还不知道灵根等级意味着什么,眼中满是惊惶与期冀,手指不自觉地揪紧衣角,脸色有些苍白,一脸恳求的看向仙长。
见仙长双唇紧抿,神色淡漠,未有回应,玉清婉的心猛地一沉。她睫毛急促地颤了颤,慌乱间连忙转过头,眼中蓄满了无助的泪意,再次用那饱含恳求的眼神看向身旁的女修。
她微微屈膝,似是要行下礼去,又强自忍住,只是直直地望着女修,仿佛那是她在茫茫黑暗中抓住的最后一丝光亮。
她也想成为女修这般的人……
她也想闯出自己的事业,她也相信,她一定能闯出自己的事业!
她要争!
女人最能同情女人,女修一看到可怜巴巴的小姑娘就忍不住心疼,上前一把搂过安慰道:“不用怕,你有灵根就可以……姐姐带你去修仙界好不好?”
女人的怀抱实在温暖,玉清婉感受着传来的温软暖意,闷闷地“嗯”了声,像只被顺了毛的幼兽,可怜的小模样把女修的心都看化了。
但是,这还不够……
目光瞥到跪在那里的姜渡,玉清婉仰着脸,眼巴巴地看向女修,眸光中似有细碎的星火在跳跃,那是她全部的渴望与祈求。
“姐姐,我能不能把我的弟弟也带走……我弟弟只剩我一个人了。”
姜渡:……我成弟弟了是吧。
姜渡和玉清婉一样,灵根都是下品,在修仙界里并不算是特别好的,但没有人能拒绝小女孩的软磨硬泡,最后的最后,仙长们也都答应了。
看着和仙长们聚在一起的玉清婉和姜渡,少爷的嘴角早已不自觉的扬起,只是掩于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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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前,三小只再次聚在了一起。
“少爷,我实在想不懂……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你要帮我……”
若不是那天少爷开口举荐她,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跟那些仙长说话。
“因为我觉得,这个社会对于你来说有太多拘束。你的人生,不能在这个地方绽放。”
“我的母亲就是一位才女,我书房中的那些书,她年少时也都看过。她很有见解,她跟我说过,她年少时曾想扮作青衫儿郎,踩碎金銮殿阶上的雪去叩功名……可及笄那年的红盖头,比圣旨更早堵住了长安道。”
“这四方的天空,终究禁锢了她的一生。”
“我每每看到她痴痴的望着天边的飞雁,我都会想,她是不是也想像这鸟儿一般自由,脱下这相夫教子的外衣、撕碎正妻的贤德,去真正的做回她自己……而不是麻木的看着一个个孩子的出生和离去,看着自己的生命一天天的凋落。”
那些本该用来批注《诗经》的朱笔,最后都圈在了账册的“宜生男”上;本该簪玉簪花的手,终究握稳了管家的鎏金钥匙。
“清琬,这个世道对于女子来说太过苛刻,你很聪明,但这个世道却总是要求女子不那么聪明……若是太过聪明,看透了这世道,反而还会招人谩骂。”
“那天,我的母亲问我,想不想之后纳你为妾……当我看到她空洞的眼神时,我就知道,我的母亲已经在这世道的打压与摧残下被驯化了。”
“曾几何时,她也向往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但现在,她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的看着府内的新人敬茶了。”
当时啊……她鬓边珍珠坠子随笑意轻晃,却晃不散眼底深潭似的寂寥和痛苦。
“我不想让你变成我母亲的样子。”
锁在这四方的天地,一身的才华和抱负无处施展,只能在宅院里慢慢的磨着这一生。
那日,他去看望母亲时发现她今日又在檐下立了许久,鬓角新添的银丝比去年更密。
“你看这檐角铜铃,风一吹便响得热闹。”
“可铃铛被绳子拴着,飞得再高也是个响器。”
但就连这一丁点的响声,都被淹没在这四方宅院中,溅不起一点水花。
而后院里唯一的波澜,却都因着那个男人而起。
父亲难道不知道母亲正在一点点的死心吗?
他们当然知道。
只是,这对他们来说,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被困在宅院里无法施展抱负的不是他们,被世俗礼教规训的不是他们,忍受生儿育女苦痛的也不是他们!
他们永远无法理解、也永远不会去理解。
“我怕我之后会和我父亲一样,明知道母亲逐渐被驯化却置之不理,让身边的人变成一个只利于我的空壳。”
他不想成为那样人。
而且……这四方天空下,总该有一只鸟,替所有锁在深闺的春天,啄开礼教的铁窗。
即使是在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