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
杨厂长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让办公室的空气冻结成冰。
他慢条斯理地用一方洁白的手帕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看不见的污秽。
秘书站在一旁,连呼吸都停滞了。
“一个禁闭室,一个钱卫国,这么好的一盘棋,你都能让他给我翻了。”
杨厂长失算了。
他低估了张西范那条疯狗的手段,更低估了他在保卫科那群亡命徒心中的分量。
文的不行。
那就只能来武的。
杨厂长停下擦拭的动作,眼中闪过一抹毒蛇般的阴狠。
“他不是保卫科长吗?”
“他不是最看重厂里的安全生产吗?”
“今晚,我就让厂里出点大事。”
他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动,像是在咀嚼这几个字。
“让他这个保卫科长,当到头!”
他转向抖如筛糠的秘书,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地狱深处飘来的耳语。
“去,联系一车间的老五。”
“让他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就说今晚厂里要进一批贵重材料,藏在南边的三号仓库。”
“让他们去‘拿’一点。”
杨厂长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
“记住,动静,搞得越大越好!”
“再安排人,在二号仓库那边,给我点一把火。”
秘书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厂长,这……这要是烧起来,出了人命……”
“就是要出事!”
杨厂长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脸上浮现出狰狞的扭曲。
“火一起,盗窃案一发,整个厂区大乱!”
“他张西范作为保卫科长,就是第一责任人!”
“到时候,我再以他玩忽职守,甚至监守自盗的名义,直接将他逮捕!”
“他李怀德也别想干净!”
杨厂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稳操胜券的笑容,带着一丝嗜血的快感。
“去办!”
……
夜色如墨。
轧钢厂的夜班开始了,数千台机器的轰鸣声一如既往,掩盖了所有在黑暗中滋生的罪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晚上九点整。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一头地底巨兽的咆哮,从厂区最深处的配电中心传来。
紧接着。
光明,死了。
整个红星轧钢厂,上千台机器的轰鸣、嘶吼、运转声,在同一个瞬间戛然而止。
高耸入云的炼钢炉,那橘红色的冲天火光骤然暗淡,如同巨人熄灭了烟头。
所有车间的灯光,所有办公室的灯光,所有路灯的光芒……
瞬间熄灭。
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与死寂,仅仅持续了三秒。
三秒后,山崩海啸般的恐慌,彻底爆发。
“怎么回事!”
“停电了?!”
“操!快!快去检查设备!高炉里的钢水要凝了!要出天大的事故了!”
工人们的惊呼声、咒骂声,工头们声嘶力竭的嘶吼声,在无边的黑暗中交织成一片混乱的末日交响。
保卫科的办公室里。
一片漆黑。
张西范缓缓转身,面向窗外那片被恐慌吞噬的钢铁森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笑意。
黑暗,就是他的武器。
王铁山推门而入,脚步声沉稳有力,像一头在黑暗中锁定了猎物的猛兽。
“科长,搞定了。”
“李副厂长的人很利索,说是3号备用线路意外短路,波及了主线路,检修至少需要三个小时。”
张西范嘴角的冷笑愈发浓烈。
“三个小时,足够了。”
他转过身,黑暗中,那双眼睛亮得像狼。
“命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瞬间穿透了所有的混乱。
“所有保卫科人员,一级戒备!”
“封锁所有仓库大门、厂区主干道!”
“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任何车辆,不许进,不许出!”
“但凡发现形迹可疑人员,或有人趁乱冲击仓库重地,先拿下再说!”
他的声音陡然一寒。
“反抗者,允许使用武力!”
“是!”
王铁山挺直胸膛,吼声中带着一股被压抑到极致的兴奋。
黑暗,没有成为保卫科的阻碍。
反而成了他们最强的掩护。
一队队保卫科队员手持强光手电,如同黑夜中苏醒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厂区的各个关键位置。
在这一刻,他们成了这座黑暗工厂里唯一的主宰。
而此刻,一车间的老五正带着几个人,鬼鬼祟祟地摸向三号仓库。
“他妈的,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停电?”一个人压着嗓子低声骂道。
老五心里也直打鼓,这跟杨秘书说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怕什么!越黑越好办事!赶紧的,拿了东西就滚!”
他们刚用撬棍别开仓库的门锁,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踏进去。
“唰!唰!唰!”
数道刺眼的强光光柱,如同天神之剑,瞬间从四面八方劈开黑暗,将他们死死钉在原地!
“不许动!”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
“保卫科!全部给我趴下!”
王铁山带着人,如同神兵天降。
老五几人腿肚子一软,当场就尿了,手里的撬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瘫软下去。
与此同时。
二号仓库附近。
两个黑影正拎着一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煤油,哆哆嗦嗦地准备点火。
“点啊!你他妈快点啊!”
“手……手在抖……”
还没等他划着第二根火柴,几道黑影已经悄无声息地从他们身后扑了上来。
甚至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三下五除二,两人就被死死按在地上,嘴里被塞进了破布。
煤油桶滚到一边,人赃并获。
厂长办公室里。
杨厂长同样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死寂。
他心急如焚地抓起电话,听筒里却只有“嘟嘟嘟”的忙音,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
他派出去的人,他安排的计划,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他一无所知。
黑暗,隔绝了一切。
他这个一手遮天的厂长,在这一刻,成了一个瞎子,一个聋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彻底失控的感觉,让他遍体生寒。
就在这时。
走廊里传来了密集的、杂乱的脚步声。
行政楼的备用电源被强行启动了,几盏昏黄的应急灯,惨白地亮起。
李怀德的身影,第一个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他的身后,跟着一大群脸色无比严肃的车间主任和技术干部。
“杨厂长。”
李怀德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却比哭还难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