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亲兵抱着个锦盒,那是秦娜的首饰匣子,他捧着它,就像捧着一颗炮弹,动作僵硬,满脸都是不知所措。
方嬷嬷使了个眼色,两个伶俐的小宫女立刻上前,轻巧地福了一福,从那亲兵手中接过了锦盒。亲兵如释重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冰冷的兵甲与温婉的罗裙在此刻交接。秦王卫的军士们将行李物件一一移交,动作利落,却总带着一股沙场上的金石之气。而娘娘们带来的家人们则悄无声息地接管了所有生活和侍奉工作,井然有序,仿佛一个运转精密的整体。
朱明夷看着这一幕,清了清嗓子,正想说几句场面话,彰显一下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
“方嬷嬷,”尤清澜却先开了口,她的目光在方嬷嬷身上一扫,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宫里原有的账册名录,一概封存。明早,将我们自己带来的各房用度、人员名册,送到我院中。”
方嬷嬷心头一凛,连忙应道:“是,娘娘,奴婢遵命。”
沈昭云的视线则在周围的宫墙、殿角游走,最后落在朱明夷身上,声音很轻:“陛下,我不放心这地方。”她指的是这座宫殿本身,“今晚,我要我的人,把这几座寝殿里里外外翻查一遍,确保干净。”
朱明夷刚要张开的嘴,又闭上了。他看着一个要抓钱袋子,一个要搞内部肃反,不禁失笑,转头对还牵着他衣袖的秦娜抱怨道:“你看她们俩,这才刚进宫门,就把朕的后宫给瓜分干净了。”
秦娜被他逗得“噗嗤”一笑,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眼底的担忧和后怕终于散去,换上了对新生活的憧憬。
这座染血的皇宫,随着她们的到来,以及她们带来的这支训练有素的“娘子军”,终于开始褪去军营的冰冷与肃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正在这权力的顶峰,缓缓显露出一丝温情。
朱明夷站在宫殿前,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感慨万千。
打天下,靠的是刀与火。
而治天下,安后宅,却是一门远比战争更加复杂、更加需要耐心的学问。
卯时,天光未亮,紫禁城已是灯火通明。
朱明夷是被一阵钻心的酸痛给弄醒的。
他龇牙咧嘴地动了动,只觉得自己的老腰像是被三辆八驾的马车来回碾过,每一寸筋骨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昨夜,初入后宫,三女的热情如同积压了数年的火山,一朝喷发,险些将他这位新晋天子直接融化在温柔乡里。尤清澜的霸道,沈昭云的痴缠,秦娜的温顺,三种滋味,三份索取,让他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甜蜜的负担”。
“嘶……”他一边偷摸揉着腰眼,一边被宫人服侍着穿上那身繁复到令人发指的黄色衮冕。十二章纹的华服层层叠叠,重得像披了层锁子甲,头顶的十二旒冕冠更是沉甸甸地压在头上,让他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雪上加霜。
他现在严重怀疑,古代皇帝短命,除了日理万机,这身行头也得背一半的锅。
天坛,三层受禅台高耸入云,象征着天、地、人三才。
钦天监监正一身崭新祭服,神情肃穆,指挥着礼部官员进行着最后的准备。神位上,伏羲、神农、禹汤等上古圣君的牌位依次排列,香烟袅袅,气氛庄严到了极点。
吉时已到。
随着司礼太监一声悠长的唱喏,中和韶乐奏响,古朴的乐声仿佛从远古传来,洗涤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朱明夷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一步一步登上祭坛。每一步,他都感觉自己的腰在发出抗议,但他脸上必须保持着天子的威严与淡然。
他看着底下黑压压跪倒一片的臣子,看着远处观礼的无数百姓,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涌上心头。一年前,他还是个在博物馆里为了一块破石碑激动不已的历史系学生,一年后,他却站在这里,即将成为这片广袤土地的至高主宰。
“陛下,请祭天!”钦天监监正的声音将他从恍惚中拉回。
繁琐的祭祀仪式开始了。
献太牢,上香,行八拜之礼。朱明夷强忍着腰部的酸痛,一丝不苟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他知道,这是演给天下人看的,也是演给天看的。
祭祀完毕,便是登基的核心环节。
以尤世威为首,百官“三劝三辞”。
尤世威率众而出,跪地高呼:“今天下崩坏,胡虏窃据神器,致使生灵涂炭。殿下兴义师,扫清寰宇,功盖三皇,德配五帝,天下归心!臣等恳请殿下顺天应人,即皇帝位,以安万民!”
朱明夷心中暗笑,这台词,跟史书上写的一模一样。他清了清嗓子,按照剧本,一脸诚恳地推辞:“本王起兵,只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岂敢妄称大宝?诸位请起,休得再言。”
接着,以侯天禄、王卫钦为首的武将集团再次劝进。
朱明夷再次“惶恐”推辞。
最后,以谢云舟、张云鹗为首的文臣集团进行第三次劝进,言辞恳切,声泪俱下,仿佛朱明夷再不答应,他们就要一头撞死在这祭坛上。
朱明夷知道火候到了,叹了口气,一脸“勉为其难”地说道:“既然诸卿如此,天下百姓如此……那朕,便……勉力为之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瞬间爆发,震彻云霄。
谢云舟与尤世威二人,一人捧着传国玉玺,一人捧着冕服,恭敬地呈上。
朱明夷换上崭新的天子冕服,接过那方沉甸甸的玉玺,正式登上了设在祭坛顶端的御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一名声音洪亮的太监展开一卷明黄色的诏书,开始宣读。
“……兹告尔天下臣民,国号‘大明’,改元‘天授’!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天授元年,就此开启。
登基大典的后半场,移至太和殿。
朱明夷高坐龙椅,俯瞰着殿下乌泱泱的百官。他偷摸地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好让备受摧残的腰部能稍微放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