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达联邦国立医院的VIp病房里，柚柚坐在窗前，手指轻轻抚摸着窗台上的蓝绣球花瓣。这是她接受格罗斯曼医生治疗的第三天，也是她明确拒绝秦洛尘探视的第三天。
\"柚柚，该做准备了。\"林念之轻声走进来，手里拿着治疗服，\"半小时后开始治疗。\"
柚柚点点头，摸索着站起来。虽然这几天她的视力时好时坏，但大部分时间仍处于模糊状态。她接过治疗服，指尖触到母亲手背上的皱纹，心头一紧——这才几天，妈妈好像老了十岁。
\"爸爸呢？\"
\"在和格罗斯曼医生谈话。\"林念之帮她整理头发，\"念安和苏苏在楼下咖啡厅，要叫他们上来吗？\"
\"不用。\"柚柚勉强笑了笑，\"治疗前我想静一静。\"
林念之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吻了吻女儿的额头：\"妈妈就在外面。\"
门关上后，柚柚摸索着从枕头下拿出录音笔。这是她今早拜托护士偷偷买的，小巧得可以藏在手心。她深吸一口气，按下录音键。
\"爸，妈，当你们听到这个时，我可能已经...\"她的声音顿了一下，\"算了，重来。\"
\"嗨，是我。\"她换上轻快的语调，\"如果治疗不成功，我打算去瑞士那家疗养院住一阵子。那里环境很好，听说音乐治疗特别棒...\"
录音笔忠实地记录着她强装的镇定，而病房门外，秦洛尘靠在墙上，双眼紧闭。他本该在酒店休息——昨晚守了一整夜，今早被裴延礼强行赶回去——却鬼使神差地又来了医院。此刻，柚柚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扎在他心上。
\"哥，\"录音里的柚柚继续说，\"别总加班，记得按时吃饭。苏苏是个好女孩，你要好好对她...\"
秦洛尘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这算什么？告别吗？遗嘱吗？他多想冲进去摔了那该死的录音笔，告诉柚柚她不会有事，不允许有事。但他不能。这是她唯一坦诚的时刻，他无权打断。
\"苏苏，\"柚柚的声音柔和下来，\"帮我照顾爸妈，还有...别让秦洛尘做傻事。\"
秦洛尘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她在担心他？即使在这种时候？
\"他太固执了，总把一切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柚柚的声音有些发抖，\"但这次真的不是他的错...\"
录音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啜泣声。秦洛尘的心揪成一团，额头抵在冰冷的门板上，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些。
几分钟后，录音继续，柚柚已经恢复了平静：\"总之，不要难过。我很好，真的。就是有点累了...\"
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秦洛尘迅速躲进隔壁的空病房。透过门缝，他看到林念之和裴延礼陪着医护人员走向柚柚的房间。治疗时间到了。
\"准备好了吗，宝贝？\"他听到林念之温柔地问。
\"嗯。\"柚柚的声音轻快得不自然，\"今天感觉特别有精神！\"
医护人员推着轮椅出来时，秦洛尘屏住呼吸。柚柚穿着宽大的治疗服，显得更加瘦小，苍白的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他的心脏。
等他们都离开后，秦洛尘溜进柚柚的病房。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窗台上的蓝绣球花依然新鲜——他每天都会换新的。录音笔放在枕头上，闪着微弱的红光，显示还在录音状态。
秦洛尘犹豫了一下，按下停止键。然后，出乎自己意料地，他按下了录音键。
\"柚柚，\"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如果你真的决定放弃，那我也会放弃。但不是放弃你，是放弃没有你的人生。\"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所以求你了，小太阳，别熄灭。否则，我的世界将永无光明。\"
关闭录音后，他将录音笔放回原处，悄悄离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更不指望柚柚会听到。只是在那瞬间，那些话必须被说出来，即使只有空荡荡的房间作见证。
治疗室外的等候区，裴念安和苏苏已经赶到。格罗斯曼医生正在解释今天的治疗方案：\"...会尝试更强的溶解剂，可能会有剧烈头痛和短暂意识模糊，都是正常反应。\"
\"她会很痛苦吗？\"苏苏小声问。
医生没有直接回答：\"治疗过程需要她保持清醒，以便我们随时监测视神经反应。\"
这就是答案。裴念安的脸色变得难看，而林念之已经红了眼眶。
\"秦洛尘呢？\"裴延礼突然问，\"他今天不来？\"
\"柚柚不让他来。\"裴念安低声解释，\"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裴延礼皱眉，正要说什么，治疗室的门开了。护士推着柚柚出来，她额头上贴着电极片，眼睛上蒙着纱布，嘴角却挂着微笑：\"一点都不疼，真的。\"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说谎，但没人拆穿。林念之上前握住她的手：\"宝贝真勇敢。\"
\"秦...有人在外面吗？\"柚柚突然问。
裴念安和苏苏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就我们几个。\"
\"哦。\"柚柚的声音有一丝几不可闻的失落，随即又振作起来，\"我想睡会儿，你们去吃饭吧。\"
送回病房后，柚柚很快在药物作用下睡去。家人们轮流守候，谁也没注意到一个身影始终徘徊在走廊尽头——秦洛尘，像一头困兽，在无人处来回踱步。
傍晚时分，格罗斯曼医生带来不太乐观的消息：\"血块溶解速度比预期慢，视力恢复不明显。\"
\"还有希望吗？\"裴延礼直截了当地问。
\"医学上，永远有希望。\"医生谨慎地说，\"但需要病人有强烈的求生意志。\"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上。苏苏突然想起什么：\"我去陪她，她快醒了。\"
病房里，柚柚已经醒了，正摸索着想去拿水杯。苏苏赶紧上前帮忙：\"我来。\"
\"谢谢。\"柚柚喝了一口，突然问，\"治疗是不是没效果？\"
苏苏手一抖，水洒了一些：\"谁说的？医生说需要时间...\"
\"苏苏，\"柚柚打断她，\"我看得见你撒谎时的表情——好吧，现在看不见，但我记得。\"她苦笑着指指自己的眼睛，\"告诉我实话。\"
苏苏咬着嘴唇，最终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柚柚看不见，才轻声说：\"医生说效果不明显，但还有希望。\"
\"希望...\"柚柚喃喃重复这个词，像在品尝它的滋味，\"苏苏，帮我个忙好吗？\"
\"什么忙？\"
\"明天治疗前，帮我买些东西...\"
夜深人静时，秦洛尘再次溜进病房。柚柚睡得很沉，治疗后的疲惫让她面色苍白如纸。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轮廓——拧紧的眉头，干裂的嘴唇，纱布下隐约可见的青紫针痕。
\"疼吗？\"他轻声问，明知得不到回答。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照亮了床头柜上的录音笔。秦洛尘犹豫了一下，拿起来检查。录音笔里有了一段新录音。按下播放键，柚柚虚弱的声音传来：
\"第一天治疗结束，还是看不清。医生说要有耐心，但我知道他们在安慰我...好痛啊，比想象中痛多了。幸好秦洛尘没来，要是让他看见我这副样子...\"
录音突然中断，似乎是被匆忙关闭的。秦洛尘的心揪成一团，轻轻握住柚柚的手。那只曾经弹奏出美妙乐章的手，现在布满了针孔和淤青。
\"傻瓜，\"他低声说，\"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五岁时满身插管的样子，十五岁摔断腿打石膏的样子，还有...\"他的声音哽住了，\"还有你抓住我手指时，笑得像个天使的样子。\"
柚柚在睡梦中微微皱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秦洛尘立刻屏住呼吸，生怕惊醒她。几分钟后，她的呼吸再次变得平稳。
他应该离开了，却鬼使神差地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晚安，我的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