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李君浩数着投影仪在白墙上投下的第七道蓝边阴影,指节捏着笔杆发出细微的脆响。新老板王总西装革履地站在幕布前,身后 \"技术部架构调整方案\" 的标题鲜红刺目。
\"公司战略升级需要,\" 王总用激光笔划过 ppt 上的 Java 图标,红点在墙面剧烈晃动,\"未来所有新项目将基于 Java 开发,.net 团队......\"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前排几个面色发白的程序员,\"会进行必要的人员优化。\"
后排传来文件翻动的窸窣声。宋哥低头盯着笔记本,钢笔尖在纸面上戳出细密的小孔;吴经理和刘姐隔着两张椅子对视,喉结同时滚动了一下,又迅速移开视线。李君浩感觉后颈渗出冷汗,浸湿了衬衫领口 —— 上个月他还带着团队通宵调试.net 框架下的核心系统。
\"补偿方案是 N+3,\" 王总将激光笔重重拍在会议桌上,金属撞击声让所有人肩膀一颤,\"本周五前完成离职手续。有问题现在提。\"
整个会议室陷入死寂,只有空调外机在暴雨中发出呜咽。李君浩盯着自己映在玻璃幕墙上的倒影,雨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将他的轮廓割裂成扭曲的碎片。
\"我反对!\" 舒燕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她的马尾辫随着动作晃动,涨红的脸上泛着愤怒的光泽,\"李工主导的智能仓储系统刚上线,客户满意度 98%!去年双十一服务器零宕机,全靠他带着我们连续 72 小时......\"
\"够了。\" 王总抬手打断,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市场不相信苦劳。新 Java 团队下周就到岗,他们能把开发周期缩短三分之二。\" 他瞥了眼腕表,\"散会。\"
李君浩机械地收拾笔记本,听见邻座同事压低声音的议论:\"早听说王总的嫡系部队都是 Java 出身......听说这次裁掉的全是老员工......\"。当他起身时,发现吴经理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着头快步离开。
暴雨裹挟着冰雹砸在玻璃幕墙上,李君浩站在公司大堂的旋转门前,看着自己的工牌在雨水中晕染。照片里那个穿着笔挺衬衫、面带自信微笑的年轻人,此刻正被雨水冲成模糊的色块。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弹出梁经理的消息:\"楼下咖啡厅,等你。\"
推开咖啡厅的门,暖意裹挟着咖啡香扑面而来。梁经理面前的美式咖啡早已凉透,烟灰缸里堆着七个烟头。\"我也在裁员名单里。\" 他苦笑一声,将手机推过来,屏幕上是 N+3 的补偿通知,\"不过我打听到,王总带过来的 Java 团队,有三个是他侄子的大学同学。\"
李君浩瘫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被狂风撕扯的雨幕。咖啡机发出蒸汽喷出的嘶鸣,混着隔壁桌的轻声交谈,在他耳边织成混乱的网。这时手机震动,工作群弹出新消息 —— 新任 Java 主管的欢迎公告,配图里五个人站在硅谷办公室前,笑得灿烂而刺眼。
\"老褚刚才打电话,\" 梁经理掐灭第八根烟,\"他说愿意把现在的客户资源带出来。咱们......\"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目光投向咖啡厅玻璃上蜿蜒的水痕。
李君浩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工牌边缘,锋利的塑料角刺痛皮肤。雨声渐急,他想起刚入职时在这个咖啡厅签下的第一个项目合同,想起无数个加班的深夜与同事们分食的泡面。当梁经理的手机再次震动时,他突然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叫上吴姐和舒燕,我们聊聊。\"
便利店的自动门第三次被推开,冷风裹挟着潮湿的雨腥味灌进来,李君浩望着货架上歪斜的饭团包装,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啤酒。铝罐在掌心捏出褶皱,他把第三罐推到吴真面前:“姐,你说我是不是该转行送外卖?今天去面试,人家问我 35 岁有什么竞争力,我居然答不上来。”
吴真咬开鱼豆腐的塑料包装,汤汁溅在她磨白的牛仔裤上。她瞥了眼便利店墙上的时钟 —— 凌晨两点十七分,玻璃门外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外卖员的电动车灯在雨幕里划出凌乱的光轨。“别丧气,” 她用竹签戳着关东煮里的萝卜,“梁经理刚打听到,王总带来的 Java 团队里有三个是他侄子的大学同学。咱们被裁,根本不是技术问题。”
李君浩突然笑出声,笑声惊得收银台后的店员抬头张望。“所以我们这些老员工,就是公司转型的祭品?” 他抓起啤酒猛灌,泡沫顺着嘴角流进领口,“我带的项目拿过集团创新奖,熬了多少个通宵...... 现在连简历都没人看。”
冷藏柜的蓝光映在两人脸上,货架间的白炽灯滋滋作响。吴真把咬了一半的鱼豆腐放回纸杯,从包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抽根烟?” 火苗亮起的瞬间,自动门又被撞开,舒燕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冲进来,运动鞋在瓷砖地面踩出一串水印。
“27 份简历,全是已读不回!” 她把手机往桌上一砸,屏幕亮着招聘软件界面,“有家公司甚至直接问我‘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生子’。” 她抓起李君浩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喉结剧烈起伏,“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便利店陷入死寂,只有关东煮的汤底在电热锅里咕嘟作响。李君浩盯着冰柜里结霜的啤酒,想起被雨水泡烂的工牌,想起王总在会议室里敲着桌面说 “市场不相信苦劳”。舒燕突然趴在桌上,肩膀微微发抖:“我下个月房贷还不上了......”
吴真默默拍了拍她的背,香烟灰烬落在关东煮纸杯里。玻璃窗外,一辆电动车疾驰而过,车灯扫过便利店的招牌,在三人脸上投下短暂的惨白。就在这时,李君浩的手机在桌上震动,梁经理的来电显示在屏幕上跳动。
“接啊!” 舒燕猛地抬头,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李君浩按下接听键,梁经理的声音从电流里传来,带着压抑的兴奋:“明天中午老地方,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我联系了三个前同事,他们手里有客户资源......”
李君浩握紧手机,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吴真掐灭香烟,眼神在暖黄的便利店灯光下闪烁:“老梁说的该不会是......” 舒燕突然坐直身体,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出她发亮的眼睛:“我们自己创业?”
自动门再次开合,冷风卷着细雨扑进来。李君浩望着街道上逐渐远去的电动车尾灯,突然想起刚入职时的豪言壮语。他打开免提,梁经理的声音在便利店回荡:“王总他们不是说我们老了吗?那就证明给他们看,真正的技术,永远不会过时!”
收银台后的店员开始整理货架,过期的便当被扫进垃圾桶。李君浩、吴真和舒燕对视一眼,在关东煮的热气里,终于露出了被裁员后的第一个笑容。窗外的雨还在下,但便利店暖黄的灯光,照亮了他们眼底重新燃起的希望。
八仙桌下的煤炉烧得噼啪作响,梁经理解开呢子大衣扣子,呼出的白气在暖黄的灯光里凝成细小的雾珠。他端起粗瓷茶碗,碗沿磕在桌面发出清脆声响:“我联系了三个前同事,他们愿意带项目资源入股。” 说着从西装内袋掏出张皱巴巴的餐巾纸,上面用圆珠笔歪歪扭扭画着股权分配图,“老周手里握着三家制造业的订单,陈姐能拉来供应链......”
“等等!” 舒燕突然抓住茶壶,滚烫的茶水溅在木纹桌面上,“现在市场行情这么差,制造业老板会愿意掏钱做数字化?” 她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屏幕还亮着招聘软件的未读消息提醒,“我闺蜜在短视频平台当运营,她说企业转型需求爆棚,上个月刚帮个火锅店做小程序,三天就回本了。”
吴真转动着茶杯,茶汤里的倒影随着她的动作扭曲变形。吊灯的光晕透过杯壁,在桌面上晃成模糊的光斑:“想法是好,但启动资金......”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目光扫过梁经理发皱的领带、舒燕磨破边的帆布包,还有李君浩袖口露出的线头。煤炉突然爆出火星,吓得她肩膀一颤。
李君浩盯着茶杯里沉浮的枸杞,想起昨天去人才市场的场景 —— 密密麻麻的展位前,年轻人举着简历穿梭如织,而自己站在 “35 岁以上优先” 的招聘海报前,像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突然将屏幕转向众人。银行短信的冷光映亮他发红的眼眶,N+3 的补偿金数字在跳动的炉火里泛着惨白:“就当最后赌一把。”
“小李!” 吴真的茶杯重重磕在桌面上,茶水泼出大半,“这是你买房的首付......”
“首付?” 李君浩突然笑出声,笑声惊得隔壁桌喝茶的老汉抬头张望,“没被裁员前,我以为还能在公司熬到房贷还清。现在才明白,在资本眼里,我们不过是随时能替换的零件。” 他抓起茶壶猛灌一口,滚烫的茶水烫得舌尖发麻,“与其跪着等机会,不如自己造条船。”
梁经理用指甲刮掉餐巾纸上模糊的字迹,重新画下一个股权架构图:“小李出资占股 40%,资源入股的人按比例分配......” 他的钢笔尖突然停顿,“但前期肯定要过苦日子,没工资,没社保,甚至可能血本无归。”
舒燕从帆布包里掏出皱巴巴的笔记本,上面记满最近三个月的面试记录。她撕下最后一页,开始罗列创业清单:“技术开发、市场推广、法务合同......” 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混着煤炉的爆裂声,“我可以白天跑客户,晚上写代码,只要能活下来。”
吴真盯着茶杯里渐渐冷却的茶水,突然解开丝巾。那条跟了她十年的真丝围巾,在灯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我有套老房子,地段偏但租金便宜,能当办公室。” 她的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我儿子今年高考住校,我能全身心投入。”
煤炉的热气熏得人眼眶发酸,李君浩看着面前三张疲惫却坚定的脸,突然想起被裁那天在暴雨中模糊的工牌照片。他伸手按住餐巾纸上的股权图,掌心传来纸张粗糙的触感:“就叫‘火种科技’吧。” 他望向窗外飘雪的街道,路灯将雪花染成暖金色,“只要还有人相信技术的价值,我们就能烧穿这片寒冬。”
茶馆老板过来添水,瞥见桌上的草图,笑问:“几位要合伙做生意?” 梁经理端起茶碗一饮而尽:“不,我们要造座灯塔。” 话音落下时,煤炉突然窜起明亮的火苗,将四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砖墙上,摇晃成不灭的光。
地下车库特有的霉味混着电线烧焦的刺鼻气息,二手空调发出拖拉机般的轰鸣。梁经理的皮鞋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声响,他将厚实的合同重重摔在摇摇晃晃的折叠桌上,震得泡面碗里的汤汁溅出来:“甲方要的是三天交付!就我们四个人怎么可能?”
李君浩死死盯着白板,马克笔写下的功能模块被划得凌乱,新增需求用红笔标注得触目惊心。他扯了扯领口,发现 t 恤已经被冷汗浸透:“三天?光是数据库迁移就要两天,他们当我们是神吗?”
“还不是因为你接了这单!” 舒燕突然一脚踢翻脚边的泡面盒,油汤混着面条在地面蜿蜒。她的眼睛布满血丝,头发胡乱扎成一团,“上个月电费都快交不起了,现在还要倒贴服务器租赁费!你看看这合同 —— 违约金是合同金额的两倍!”
梁经理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抓起桌上的烟盒却发现已经空了。他把烟盒捏成团砸向墙角:“不接?你告诉我拿什么发下个月工资?咱们已经三个月没进账了!” 他的声音在车库里回荡,惊得管道上的灰尘簌簌掉落。
吴真始终沉默着,台灯昏黄的光晕里,她面前的财务报表摊开,赤字用红笔圈得格外刺眼。她终于开口,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账户里只剩八千块,连下个季度的房租都不够。” 她推了推下滑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众人,“要么违约赔五十万,要么......”
“要么把命搭进去!” 舒燕突然尖叫起来,抓起椅子上的外套就要往外走,“我受够了!每天吃泡面,睡折叠床,连社保都断缴了!这哪是创业,根本是慢性自杀!”
李君浩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耳边充斥着空调的嗡鸣、梁经理粗重的喘息,还有舒燕摔门的巨响。他的目光落在白板上,那行 “成为行业灯塔” 的标语不知何时被蹭花了,墨迹晕染成模糊的色块。想起创业初在茶馆的豪言壮语,此刻像一记耳光重重扇在脸上。
“都别吵了!” 梁经理突然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水杯倾倒,“大不了把我那辆车卖了......”
“卖车?够付几个月房租?” 李君浩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尖锐。他抓起桌上的马克杯,滚烫的咖啡泼洒在财务报表上,红字瞬间晕染成一片血色。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杯子已经狠狠砸向墙面,瓷片飞溅的瞬间,整个车库陷入死寂。
吴真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瓷片,捡起被咖啡浸透的报表。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十年前我和老刘...... 就是在这样的绝境里,把小公司做到行业前十。” 她抬头望向众人,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疲惫,“但那时我们有信任,有退路。现在......”
梁经理突然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车库顶灯闪烁几下,在他头顶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不知过了多久,舒燕推门进来,手里攥着半瓶矿泉水。她默默把水放在李君浩面前,自己蹲下身收拾地上的泡面:“明天我去跑趟客户,看看能不能争取延期......”
李君浩盯着墙角的碎瓷片,其中一片映出他扭曲的倒影。煤炉的记忆突然涌上来 —— 那个茶馆里,他们围坐在八仙桌前,眼里的光比炉火更炽热。他弯腰捡起最大的一块瓷片,在白板上用力划下新的计划:“三天,分四组轮班,我写核心代码,梁哥负责对接甲方......”
空调的嗡鸣突然变得清晰,窗外传来野猫凄厉的嘶叫,混着远处车辆驶过的轰鸣。吴真重新打开财务报表,用红笔在赤字旁写下新的计算;舒燕把泡面盒丢进垃圾桶,开始整理散落的代码本;梁经理掏出手机,手指悬在通讯录 “二手车商” 的名字上,迟迟没有按下。
车库顶灯终于不再闪烁,将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满地狼藉中,白板上重新规划的时间表正在被逐条填满,像在废墟上重建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