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轻轻推开，汪牧走了进来。
第一眼，他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予恩。
予恩正转过头看向门口，墙侧一盏冷白的壁灯灯光斜斜打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却脆弱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未完全敛去的、梦醒后的空茫。
这一瞬间的画面，像一枚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汪牧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一种陌生又汹涌的冲动席卷过来——他想把这一刻定格下来，想把眼前这个人此刻这种罕见的、褪去所有尖锐防备的脆弱模样，牢牢地锁住，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包括予恩自己。
予恩看着怔在门口、眼神有些发直的汪牧，不悦地皱了皱眉，沙哑开口。
“有事？”
这冰冷的声音瞬间打碎了那片刻诡异的静谧。
汪牧猛地回神，压下心头翻腾的异样感，迈步走近床边，语气尽量保持平稳。
“黎簇已经在接受初步的训练和‘引导’，你要不要去看看情况？”
予恩正想找点事情摆脱脑海里盘旋不去的、关于张祁灵和格尔木的冰冷记忆，闻言，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挪动身体，将双腿放下床沿，正准备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汪牧却突然俯身，一只手迅速穿过他后腰，另一只手抄起他的腿弯，稍一用力，直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予恩身体僵住，到了嘴边的刻薄讥讽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脸色骤然沉了下去，变得冰冷，眼神里淬着寒冰，直直射向汪牧。
汪牧仿佛没有看到他杀人般的目光，动作平稳地将他放进床边早已准备好的一架轮椅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身体还没恢复，睡了那么久，肌肉无力。先坐着，我推你过去。”
予恩闭上眼，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
所有的怒意和抗拒似乎都被这具不争气的虚弱身体压了下去，只化作死寂的冷漠。
汪牧见他默认，也不再言语，抓握住轮椅的推手，平稳地推着他向房间外行去。
轮椅碾过冰冷光滑的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走廊灯光昏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压抑得令人窒息。
一路无话。
直到进入一个布满监控屏幕的控制室般的房间。
汪牧将轮椅停在最大的一个屏幕前。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训练场的场景，黎簇正坐在一张桌子前，头上戴着监听耳机，手上拿着笔快速记录着什么，对面坐着一个正在讲解的汪家教员。
少年眉头紧锁，神情专注又带着几分被迫的紧绷。
予恩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屏幕里的黎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过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平淡。
“你就这么放心让吴携他们找过来？”
他没指名道姓，但汪牧知道他在问谁。
汪牧站在轮椅后方，闻言嗤笑一声，脸上笼罩上一层阴翳的冷漠，语气里充满了讥诮。
“就怕他们不来。正好，省得我再费功夫去找。一锅能端了干净。”
予恩看着屏幕里黎簇偶尔流露出挣扎和困惑的眼神，继续问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解。
“汪牧，你早就知道我的存在，甚至很早以前就调查过我的一切。按照汪家的作风，按照你最初的计划，你应该是想直接清除我这个跟你在这个世界里一样的同类的，对吧？”
予恩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想看向身后的汪牧，但最终还是没有完全转过去，只是留给他一个冷硬的侧脸轮廓。
“为什么后来又改变了想法？”
控制室里只剩下屏幕电流的微弱滋滋声和监听耳机里隐约漏出的、模糊不清的教学声。
汪牧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看着予恩瘦削的肩背和那截苍白脆弱的脖颈，张了张嘴，眼底翻涌过许多复杂难辨的情绪，最终却都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想说什么？
想说第一次真正知道观察到他那不同于他的挣扎求存的轨迹时那一瞬间的震动？
想说后来一次次通过报告窥见他如何周旋于九门，那种混合着愤怒、忌惮却又无法抑制被吸引的复杂心情？
还是想说，在最终决定执行清除计划、面对面看到他的那一刻，看到他眼中那种与世为敌的孤绝和藏在最深处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疲惫时，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发生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崩塌？
所有这些翻滚的念头，最终到了嘴边，却只化成了一句同样听不出情绪的反问。
“你觉得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