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宿舍筒子楼的空气像是被馊抹布腌透了十年。
走廊墙皮剥落,渗出片片黄褐色水渍,劣质花露水混着劣质炒菜油烟和陈年尿骚味儿在灰尘里飘浮。
周天正叼着根凉透了的油条,蹲在门口生锈的绿漆铁皮信箱前拿改锥撬锁——王桂花把催租的第三封警告信从门缝塞进去时,顺便用泡泡糖堵了锁眼。
“吱嘎——”
木质楼梯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股极其怪异的气味蛮横地刺破了走廊浑浊的空气——浓烈到呛人的苦药汤子味,混合着陈年木料腐朽的潮气,更深处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焚烧皮革脂肪后的焦腥甜腻……像是裹尸布混着香烛在炉膛里闷烧。
周天捏着油条的手指猛地一顿。后颈寒毛瞬间立起。
膻中那颗滚珠煞气像是被滴入滚油的冰块,“滋啦”一声炸裂!剧烈翻腾!一种冰冷又充满死亡侵染力的阴寒气息,如同无数根淬了毒的冰针,顺着楼道盘旋而上,直刺他背心!
他猛地扭头!
楼梯拐角的阴影里,一个人影静静矗立。
是那个女人!那个在古玩市场惊鸿一瞥、让他煞气暴走的女人!
她依旧裹着那件过于宽大、边缘磨损出毛絮的藏青色土布旧道袍,像件不合时宜的戏装。
里面那件色彩妖艳的苗绣马甲,赤红和灿金的纹路在昏暗光线中流淌着不祥的光泽。
一头乌黑长发毫无生气地披散,衬得那张脸越发惨白如纸。
眼眶深陷,布满了蛛网般的青黑色血管,浓重的黑眼圈像是被人狠狠锤了两拳。
嘴唇却红得刺目妖异,像用新鲜的牲血涂抹过,与灰败的脸色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反差。
最瘆人的是她的眼睛。
瞳仁黑得像无月深潭,没有丝毫光彩,只有一种死寂的、粘稠的深黑。
此刻,那死潭般的瞳孔正直勾勾地盯着周天,如同即将溺毙之人看见了唯一漂浮的浮木,目光灼热绝望,却又浸满了浓稠的、仿佛从深渊浸染出的阴寒!
她怀里紧抱着那个黑漆斑驳的旧木匣,匣盖上镶着的铜片符咒在阴影里泛着暗淡幽光。
手臂从宽大破旧的袍袖里露出来半截,苍白细瘦的手腕上,一圈深紫色近乎发黑、如同扭曲藤蔓缠绕般的狰狞淤痕清晰刺目!
那淤痕不仅浮在皮肤表面,周天甚至能“看”到其下经脉泛起的、不详的死灰脉络——阴死之气已深入骨髓!
她脚下没穿鞋。
一双冻得发青的赤脚踩在落满灰尘的冰冷水泥台阶上,脚背和脚踝也爬满了蜿蜒交错、比手腕处稍淡些的深紫色纹路。
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行将就木、被腐朽侵蚀到极限的枯槁气息。
她往前走了一步。
楼道里死寂。
生锈的灯泡在她头顶无力地摇晃着,将阴影投在她惨白的脸上切割变形。
周天叼着的半根油条“啪嗒”掉地,滚满灰。
他浑身的肌肉下意识绷紧,戒备地看着来人。
那女人抱着匣子的双臂颤抖得更厉害了,似乎在竭力抵抗某种来自骨髓深处的痛楚。
“道……”她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枯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部深处被强行挤压出来,“道上人都叫你……周爷?”她深吸一口气,浓烈的药苦味弥漫,红得诡异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线森白细小如同幼兽的牙齿。
“我叫南宫雪……”
她艰难地报出名字,那深潭般的眼睛死死锁住周天,里面那点求生的火光越发炽烈,几乎要烧穿眼底的漆黑:“我爹……‘鬼手雕龙’南宫魁……您……您可能听说过?”
她像用尽了力气,急促地喘息了几下,胸口那件苗绣马甲上的妖异花纹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我……我被种了‘蚀心蛊’!”话音未落,她身体猛地一颤,腕上那圈深紫色藤蔓状淤痕像活过来般骤然胀鼓,颜色瞬间深得发亮!
豆大的冷汗从她惨白的额角滑下。显然说出这句话本身,就引动了体内的毒蛊反噬!痛入骨髓!
南宫魁?“北边地耗子”的头儿?周天听过这名号。
专盗阴邪凶煞之冢的亡命徒。
这丫头是他闺女?
周天眯起眼,目光在她手腕脚踝那诡异的死气纹路上停留了几秒。
那股阴冷死亡的气息与他膻中滚动的煞气激烈碰撞着,让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体内盘踞的东西!
“是。”
他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上了点嘲弄,“这香炉里烤地瓜味儿熏天的筒子楼,确实配不上南宫家的千金。”
他抬手,油腻的食指极其随意地隔空点了点她手腕上那狰狞的深紫纹路:“病挺重。”
三个字,平平淡淡。
像在说天气,又像在陈述一个早已写好结局的死讯。
南宫雪脸上那点近乎狂热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在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猛摁下去的雪片,“嗤啦”一声!
彻底湮灭!
那双原本燃烧着绝望火焰的漆黑暗瞳,瞬间失焦。
瞳孔深处最后的光像被风吹熄的残烛,彻底沉入冰冷的死潭潭底。
惨白的脸上连绝望的表情都凝固了,只剩下一种彻底崩塌后、心死的灰败。
甚至连手腕上因反噬而剧痛胀起的纹路,颜色都仿佛灰暗了些。
极致的冰冷吞噬了她最后一丝生气。
抱着匣子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仿佛支撑着她的最后一口气,被周天那轻飘飘的三个字彻底抽空!
她像一尊被瞬间抽走魂魄的、精致的冰雕,失去了所有颜色与生气,被厚重的死亡阴云彻底笼罩。
连那刺鼻的药味都黯淡下去。
楼道里只剩下粗重压抑、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声。
周天随手把那根撬信箱的改锥扔在脚边油腻的麻布袋上,发出“哐当”一响。
他往前踱了一小步,油污的鞋尖几乎要踩到南宫雪那双冻得发青、布满紫色诡异纹路的赤足。
他目光重新落在她手腕脚踝那些扭曲的枯藤死灰脉络上,眼神认真了些,像是在评估一件布满裂纹的古董瓷器。
“不过……”他嘴角忽地咧开一个古怪的弧度,露出一点白森森的牙,“我能让你这锅快烧干的‘死人汤’,再多熬俩仨月。”
他俯视着她瞬间失焦后又猛然被注入一丝愕然的眼睛,声音慢吞吞地,带着点菜市场讨价还价般的市井油滑:
“——当然,工钱你给。”
“还有——”
他粗糙的下巴朝她死命护着的那只黑漆铜符旧匣子抬了抬,
“里头装的东西……”
“——得给我‘打打下手’。”
他嘿嘿一笑,油渍麻花的脸上写满了算计:
“毕竟……光看你面相……”
“恐怕过不了这个立冬吧?”
南宫雪猛地抬起头!惨白灰败的脸上,那双死寂的双瞳剧烈颤抖着!从彻底的心死泥沼中,瞬间又燃起一丝……疯狂、混着巨大恐慌的余烬之光!
立冬?!还剩不到三个月?!
浓烈的药味混杂着腐朽气息翻腾,像是毒蛇在狭小的楼道里昂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