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北校园的梧桐叶刚泛起点燥热的黄边,“文景帝陵二期抢救性发掘”的红头通知就贴遍了公告栏。
医、史两院精英联手,苏颜的名字赫然列在医学院“骨骼形态学及病理分析”支持名单首行。
名单上,历史学院那边沾点“优秀”二字的都榜上有名,独独缺了周天。
公告栏下,周天抱着那卷昨晚被煞气蚀了几个焦洞的旧竹简,舌尖顶了顶上颚。
阳光透过叶缝砸下来,晃得他眯起眼。
历史系二楼的讨论室窗后,林教授正拿着一件青铜器投影讲解,几个入选同窗围坐,玻璃都挡不住那股子“参与重大课题”的兴奋热浪。
“行吧,”他撇撇嘴,一脚踢开滚到脚边的小石子,“专家们挖泥巴,老子清静。”
黄昏,老城根古玩街。
天光将尽,青石板路蒸腾着白日攒下的暑气,混着陈年木头、铜绿、尘土和人汗的浑浊气味。
两边的铺子挑起黄纸灯笼,昏蒙蒙的光晕里,真假难辨的“官窑瓷器”在油腻腻的绒布上反射幽光,缺牙的老头守着一摊“战国”青铜箭头,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二胡调。
周天蹲在一个挤在墙根的小摊前。摊主是个精瘦猴,脑袋罩在油腻的鸭舌帽下,两只眼珠子滴溜乱转。
他正兜售一方沾满厚厚干结黑泥的砚台,泥壳厚重得像龟甲:“老坑歙砚!宋墓出的!绝对开门!”
周天也不嫌脏,两根指头捻起一块碎泥,在指尖搓了搓。
泥里透出一丝极淡的腥气——昨天西郊乱葬岗被雨水冲刷后的煞泥就这味儿。
他不动声色,体内那点被反复捶打的滚珠煞气在指腹微微一旋,引出一缕极细微的凉意,顺着泥缝钻进去探了探。
硬邦邦的,死沉,半点文气松烟的润泽都无。就是块废石雕了泥壳。
“嘿,老坑是挺老,”周天咧嘴一笑,把那泥块弹开,精准落回砚台泥壳上,“老到比山顶洞人钻木取火那块石头还老!拿回家当镇纸都怕砸塌桌角!”
旁边几个看热闹的哄地笑起来。
精瘦猴脸一垮,骂骂咧咧把砚台收回去。
周天掸掸手站起身,目光扫过旁边一个不起眼、蒙着灰的藤编鸟食罐。
罐子歪七扭八,藤条老旧得发黑,粘着干掉的鸟粪草籽。
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微弱的清凉气,混在鸟粪腥臊里,被他的感知捕捉到。
他蹲下,手指假装不经意地抚过罐子藤纹,一丝比探砚台时更加凝聚的煞气顺着指腹钻了进去。
嗡。
藤条深处微微震颤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但精纯的、带着木质清气的气息瞬间裹住了他的探查煞气!像枯树根在极深处蕴藏的一滴树脂!
“这玩意儿怎么卖?”周天随口问。
“鸟食罐子!破烂货!十块钱拿走!”摊主没好气。
周天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十块,扔过去。
拿过罐子,指头在罐底某个被鸟粪糊死的凹槽隐秘地画了个聚引清气的小符。
一丝看不见的能量如同水珠渗进干涸的沙漠,被他导入藤脉深处封存起来。
深夜,城南‘金满堂’地下赌档。
空气污浊得如同裹了层油膜。劣质雪茄混合着啤酒泡沫的酸馊、汗臭和贪婪焦躁的体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惨白的节能灯管滋滋作响,打在麻将碰撞声、骰盅狂摇声和一叠叠五颜六色筹码上,折射出癫狂的光晕。
周天没碰麻将牌九,挤在一排嗡嗡作响的老虎机旁。
手里捏着几个钢镚兑换来的廉价塑料币。
他眯着眼,调动灵台一丝清明,膻中那点沉淀的煞气悄然渗向指尖,化作一线冰冷的“气针”,极其缓慢地刺向老虎机投币口上方的钢壳外壳。
气针接触冰冷的金属外壳,沿着那些复杂芯片线路的缝隙小心翼翼地试探,像盲人摸线,寻找运转频率中最薄弱的那个瞬间连接点。
就在气针的冰冷触感即将触及其中一个微电流脉冲节点时——
“哗啦啦——!!”
旁边一台机器猛地爆发刺耳的爆响!彩灯乱闪!一个满身酒气的胖子嗷嗷叫着跳起来:“中!老子中了!”
机器夸张地喷射出一大堆廉价的彩带和闪闪亮的塑料片,胖子的狂喜撞得周天手一抖!
手指与机器外壳的气机链接瞬间紊乱!那缕辛苦凝聚的探查煞气噗地一下散了!
嗡——哔!
周天正操控着的那台老虎机屏幕猛地一花!然后极其冷酷地跳出三个血红色的“777”,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恭喜中奖!100分!”周天兜里仅有的几枚钢镚刚被吸进去,吐出来的只有一小把价值远低于投入的廉价塑料片!
周天看着手里那五毛钱一把换来的、做工粗糙的塑料片,再看看旁边胖子怀里抱着的、能换桶油的“巨额”奖励,嘴角抽了抽。得,赌场这浑水,连煞气都失准了。
他泄愤似的把塑料片往旁边那个专门回收垃圾的机器口狠狠一塞!
噼里啪啦一阵响。他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对着那台吞了他几块钱的老虎机,竖起一根油光光、沾着点刚才古玩街灰尘的中指,用极低的声音嘟囔:
“急急如律令——输钱不输势!改天小爷炼个‘散财童女咒’来度你!”
文景帝陵,考古现场临时营区。
巨大的白炽灯将深坑照得亮如白昼。探方下,人影忙碌。
苏颜套着防护服,戴着医用护目镜和乳胶手套,蹲在一角刚清理出的骸骨旁。
她的手指极其稳定地握着一把精巧的细骨刷,一点点刷去附着在黑色骶骨板边缘的千年积土。
旁边的标本袋已经装了七八块仔细剥离出来的碎骨。
隔着防护服和口罩,额角的汗珠依旧清晰可见。
“苏同学,西侧新开的m7号坑,”林教授戴着安全帽,拿着对讲机过来,声音透着疲惫的兴奋,“初步推测是陪葬的乐师坑!
清理出的骨笛残件似乎有特殊刻痕!
可能需要做三维扫描后的乐理复原模型!你赶紧过去支援一下!”
“好。”苏颜应道,声音透过口罩有些模糊。
她站起身,没有丝毫耽误,收拾好自己的工具,拎起旁边装着骨片的铝制标本箱,快步跟上一旁的助手。
路过营地灯光边缘的黑暗时,她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黑暗中,一只被惊扰的黄皮刺猬呲溜一下钻入一堆刚清出来的杂土。
苏颜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刺猬钻入后,土堆边缘某个灰扑扑、半埋在土里的尖锐小物事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点微不可察的暗绿荧光。
像某种矿石,又像是半截特殊的骨制品。
助手在前方催促,她记下大致位置,快步跟上,只在防护服微弱的摩擦声里,留下一句无声的低语:“m7……特殊笛管…疑似伴生不明硬物…后查…”
营地大灯的光柱追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探方深处。
只剩下隔离带外,一只骨笛残骸在黄土中寂然无声。
远处城市的霓虹在天边模糊地燃烧着,衬得帝陵周遭的夜空愈发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