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行,可行!”
斜野连续几个可以,随即说道。
“派兵甲护送......便委任四郎君护送西去。”
四郎君?
是四太子兀术。
宇文虚中还在考虑,身侧很久不语的王伦忽然发话:“我请随四太子前往。”
“宇文相公为正使,自当留下议事,我作副使,应该前去探视。”
王伦使了个眼色,如果他要前往探视,宇文虚中便要将昨日同张邦昌的密谈告知,和孙傅见面后,就可以确认张邦昌是否真心实意。
“正使留下,副使随往。”斜野命令道。
谈判正在进行,宇文虚中自然不能抽身离开。
“如此,择日再议。”
斜野看了看窗外景致,似乎有要事,起身就将使者丢在原地独自离开,第一次谈判便到此结束。
兴许是斜野见宇文虚中开始起势,提条件了,必须缓一缓,才执意要离开。
宇文虚中也不急,慢慢来,修好看来是没问题了,就是怕金人搞幺蛾子。
使团离开,返回住所,王伦当即请求立刻启程。
金人只能连夜准备,负责护送他的四太子兀术有怨言,又得听从安排,当天夜里,三太子讹里朵便和兀术到使团住所外边晃悠,嘴里谈论着什么不得而知。
后来又托人问了使者名字,便消失于夜幕。
宇文虚中在夜色下遥望,分不清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总之其中一人更加魁梧。
第二日,几十名女真骑士包围了使者住所,接走王伦,便往大同府赶,丝毫不给王伦提要求的机会,接了人就玩命奔走。
宇文虚中甚至没能多交代些事。
四太子兀术想必也是个急性子。
四太子速度确实快,又或是因为金人押送孙傅刚走不远,两天时间就追上押送队伍。
王伦成功见到颠沛流离一年多的兵部尚书孙傅。
可惜的是,孙傅与谭世积分开押送,不在一个队伍,无论王伦如何请求,四太子兀术就是不再往前。
已经追上押送队伍,见到其中一个,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不会继续前进,拒绝王伦继续前进去见谭世积的请求。
兀术甚至还威胁王伦,胡乱提要求,连他一起扣押!
这位四太子行事之间,无不透露出对宋人的厌恶和反感。
王伦无奈,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两人见面,亦是在金兵的严加看管下,王伦想要问出张邦昌之事有很大困难,而孙傅一见到使者便泣不成声,更是让王伦难上加难。
孙傅得知使者来见自己,舒展眉头,尽量让自己饱经风霜的脸显得不那么苦涩,又特意换上早已经叠放整齐的官服,整理衣冠相见。
虽然不认识王伦,但当王伦递上皇帝御札,看见皇帝之宝,以及赵煊自己独创的画押时,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嚎啕大哭。
他捧着御札,口中喃喃:“官家啊!”
“官家啊,好久不见呐......臣每天都在思念,可归朝遥遥无期......若无法归朝,官家不必念我!”
“臣不负官家嘱托,虽被羁押于金,但绝无怨言,只求大宋中兴,大宋中兴!”
孙傅独自对着御札说了一大堆,哭着喊着笑着,围观的金兵大都认为这个家伙被关得疯罢。
这个家伙情绪太不稳定了!
扣押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还哭,国家大事要紧呐!
王伦暗骂,这样他无法找机会问出问题。
谁知孙傅扑通跪地,一路哭一路挪过来,嘴里还不停念叨,把旁人视作无物。
很快他便抓住王伦的衣袍,鼻涕眼泪抹了王伦一身,嫌弃的想要把他推开,但是孙傅使劲起来,青筋暴起,将王伦拥入怀里。
在场所有人愕然,几个金兵没有阻止,而是接头交耳嘲笑起这个兵部尚书,实在丢人。
“孙尚书,孙尚书,注意形象!”王伦劝道,可孙傅像狗皮膏药似的,推也推不开,宛如亲昵的小娘子,令王伦大惊失色的还不止如此。
孙傅还在他耳边吹热气!
这谁受得了。
“孙尚书!”王伦求助身边围观的金兵以及几个翻译,但他们只顾着嘲笑,没有出手的意思。
就在这间隙,孙傅将脸埋进王伦白净的脖颈处,轻声细语:“听我说。”
“张邦昌归心,金营中谍人,忠诚可信。”
说罢,孙傅迅速用哭声掩盖,哭了好一阵,确认两个翻译听不见,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
王伦面红耳赤,他听见了,为了装作若无其事,只能和孙傅演起来,把八辈子伤心事都想了一遍,挤出泪水相拥。
“孙尚书,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感情!”
“这就是一见如故,一路上小心啊孙尚书,陛下盼着你回去,千万要保重,告诉谭相公,朝廷尽力!”
“谢谢......谢谢......”孙傅眼泪就没止住过,他是真哭,他是真的想回去,可自己干的又都是丢命的事,有时他自己都觉得矛盾。
遭金人俘虏北上后,二太子曾经多次派人劝降,孙傅得知皇帝安全,开封解围后,自认为必死无疑,随即拒绝投降,辱骂二太子以及大金皇帝,谁知道抵达燕京后,受斜野大加赞赏,不杀,而选择高官厚禄诱惑。
老实说,寻死不得,又无法逾越内心的忠臣沟壑,必定遭受痛苦折磨,孙傅当时同谭世积相约自缢殉国。
意想不到的是,南边传来二太子死讯,还有宋军光复真定、河间的消息,以及宋廷计划收复太原的种种迹象。
北伐似乎就在不远。
二人放弃自缢念头,就这样白白死去,不止看不见大宋中兴,还无法助皇帝一臂之力。
死,不应该在这个时候。
孙傅开始接受金人“小好处”,以求打听更多金人内部消息。
看见两位尚书有动摇的迹象,斜野也改变了劝降招数,屡次派“大奸臣”张邦昌前来游说。
女真人永远也想不到,汉人的思想观念到底多么坚不可摧,就算易服变节拜跪,根深蒂固的观念依旧会没日没夜地折磨大脑,转而涌现出无法遏止的羞愧和深深煎熬。
负责游说孙傅、谭世积的张邦昌,反而被两位尚书策反,深感愧疚难当,最终还是选择忠于本心,忠于侍奉了大半辈子的宋朝。
人终归是忠于本心,才活得舒坦自在。
内心认知重新由“叛臣”转为“忠臣”的那个夜晚之后,张邦昌睡上了这辈子最舒服的一觉。
就像做了个黄粱梦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