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的寒气,像无数根无形的冰针,刺穿着帝都的每一寸砖缝、每一片瓦楞。
当暮色四合,这座雄踞于中土北地的巍巍巨城,便彻底沉入一年里最浓稠的夜色之中,然而,这夜色并未带来沉寂,反而被另一种喧嚣与光亮硬生生撕开。
千家万户的门楣上,新桃换下了旧符,那鲜红的颜色在昏黄的灯笼映照下,洇开一片片温暖的晕光,长街短巷,人声鼎沸,孩童追逐嬉闹的尖笑,裹挟着灶火蒸腾出的食物香气、爆竹炸响后刺鼻的硝烟味,以及屠苏酒那特有的、带着微醺暖意的药草芬芳,混杂着、翻滚着,汇成一股汹涌的、带着泥土腥甜与人间烟火气的洪流,在皇城根下每一处角落奔涌不息。
凌晨府。
门前贴着两行春联“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若是有人细心一些的话,会发现其实贴了两副,外面的那幅是新的,而里面的那一副,就有一些旧了,渐渐泛黄。
府邸内,凌晨公主凡素,只披着一件素白无纹的狐裘,独自临窗而坐。
她身形纤薄,背脊却挺得笔直,宛如一株生于绝壁、迎风而立的雪松,雪白的长发并未绾成繁复发髻,只用一根简简单单的玉簪松松挽住大半,几缕青丝垂落颈侧,衬得露出的那截脖颈愈发白皙,也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清寒。
窗外的雪光,与窗内孤灯的光晕交织着,柔和地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那线条异常清晰,从饱满光洁的额角,到挺直如削的鼻梁,再到紧抿着的、微微向下撇去的唇角,每一道都像是精心雕琢过,却又带着浑然天成的凛冽。
尤其那双眸子,鲜红妖冶,此刻正望着窗外庭院中那几树覆雪的寒梅,眼神幽深。
一袭月白色袍子站于她的旁边,顾姚婻微微垂眸,与主人一同看向那紧闭的门扉处。
“殿下,”一个苍老、沙哑,却又异常平稳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宫闱深处浸润出的独特韵律,低低响起,“亥时即至,该移驾宗祠,行祭祖礼了。”
是赵内侍,凌王府里资格最老、也最沉默寡言的内廷太监。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沉甸甸的冰石。
顾姚婻代为回复:“殿下知道了。”
没过多久,二女出了门,很快便撞见了一位双手捧着凌灯的贵公子,他淡笑着看着凡素,邀请道:“先放个凌灯吧!一会我陪你一起去。”
同时他另一只手又指向天边,离这不远的凌宫位置,一只大凌灯已然升起,数百上千上万的凌灯紧随其后,将整片黑夜渲染成了一片橙色。
凡素没有拒绝,盈盈一笑,走上前去,与那位贵公子一同放了一盏凌灯。
三人抬头看着那盏凌灯,越飞越高,直至逐渐追上大部队,方才止。
凌宫,承恩殿,此刻恍如人间天上。
殿宇高阔,雕梁画栋。
数十盏巨大的琉璃宫灯高悬穹顶,烛火通明,将殿内照耀得如同白昼,每一根蟠龙金柱、每一幅祥瑞彩绘,都在璀璨的光线下纤毫毕现,流溢着令人目眩的金碧辉煌,殿内四角,巨大的青铜兽首熏炉正吞吐着氤氲的暖香,馥郁甜腻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与酒肴的香气、脂粉的芬芳、以及人群聚集散发出的温热体息混杂一处,织成一张无形而厚重的暖帐,试图将殿外的严寒彻底隔绝。
殿内早已坐满了人。锦墩玉案,排列有序,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勋贵、宗室、重臣及其家眷,几乎尽数在列,人人华服美饰,珠光宝气,脸上堆砌着恰到好处的、属于节庆的欢愉笑容,觥筹交错,玉箸金杯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中央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空地上,数名身姿曼妙的舞姬正随着悠扬的宫廷乐声,如穿花蝴蝶般翩跹起舞,水袖翻飞,裙裾飘摇,带起阵阵香风。
当凡素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时,那满殿的喧嚣鼎沸,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了喉咙,瞬间凝滞了一瞬。
所有的目光,带着敬畏、好奇、艳羡、算计……种种复杂难言的情绪,齐刷刷地投射过来,聚焦在她身上,她依旧穿着那件素白无纹的狐裘,在满殿姹紫嫣红的锦绣堆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异常醒目。
她目不斜视,步履从容,径直穿过舞姬们因惊愕而稍显凌乱的舞步和两旁人群自觉分开的通道,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不见丝毫波澜,唯有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起了一个极淡、极标准的弧度。
那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属于皇室公主的端庄微笑,完美地嵌合在除夕夜宴的喜庆氛围里,然而,那笑意却未曾真正抵达眼底。
那双幽深艳红的眸子,平静地掠过下方一张张堆满笑容、仰望着她的面孔——或谄媚,或讨好,或敬畏,或算计——如同掠过一片片毫无意义的浮云。
她的目光最终穿透了殿门大敞的入口,越过了殿前侍立的、如同披着彩绘铠甲的甲士,投向殿外那一片无边无际、愈发浓重的沉沉夜色。
殿内的暖炉热得让人发闷,丝竹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笑语喧哗重新高涨,几乎要掀翻殿顶。而殿外,寒风正裹挟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在无边的黑暗里无声地狂舞。那风,似乎能穿透厚重的殿门和喧嚣的声浪,带着刺骨的寒意,直直吹进她的眼底深处。那雪,在殿内辉煌灯火的映衬下,如同亿万只扑火的飞蛾,前仆后继地撞向温暖的光明,又在瞬间被黑暗吞噬。
她的眼神,就这般定定地落在那片风雪交织的黑暗里,专注得仿佛那里正上演着世间最精彩的剧目。唇角那抹程式化的微笑依旧挂着,像一张精致而冰冷的面具。
“殿下,” 身侧传来一个刻意压低、带着谨慎讨好的声音,是某位宗室郡王,“这新贡的‘玉髓酿’,清冽甘醇,最是应景,您也尝尝?”
凡素的目光依旧望着殿外的风雪,仿佛未曾听闻,那目光沉静得可怕,又锐利得惊人,仿佛殿内所有的浮华喧嚣,不过是她眼中那片风雪背景上一抹微不足道的、随时会被吹散的油彩。
———————
某座闹市狭街之上。
一行人缓缓而行,其中有一人忽然止了步,看向了一旁的一位说书先生,他双鬓斑白该是有些老了。
许多稚童围坐在他身边,听着那位说书先生讲故事。
就在一旁的一间平安铺子当中,一名容颜倾城的红衣媚眼女子,翘腿而坐,姿态慵懒,一只玉手托着腮帮,静静的看着那位先生,在一旁买物的几位女子也不着急,跟着那位掌柜,一起看着那位先生。
“于武夫如云处愤然出剑,境界奇低,杀妖最少者,武道长城末席宗师,继生也......”
pS:大凌年是1月27、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