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外的晨霭,尚未被初升的日头驱散,那粘稠湿冷的白,便已被另一种更庞大、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存在所挤压、所取代。雾气深处,千名黑甲锐士已如钢铁森林般扎根大地,无声阵列。
玄甲沉沉,吞噬了所有天光,在朦胧雾气里融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幽暗墨色。森寒的长戟笔直刺向灰白的天穹,戟尖偶尔闪烁一点微芒,锐利得能割破人的视线。
整片林子死寂无声,唯有这钢铁的丛林散发着令人齿冷的寒意。千人同呼同吸,吐出的白气汇成一片稀薄的寒雾,袅袅升腾,又在冰冷的甲叶上凝成细碎的霜花。每一次沉重的吸气,都仿佛巨兽在吞吐死亡。
阵前,一员老将立于马上。他身上的玄甲与士卒并无二致,只是肩吞磨损得厉害,露出底下暗沉的底色,如同旧日伤疤。他死死盯着前方雾气翻涌处那个模糊的轮廓,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虬结,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林子中的鸟兽窜出,一骑青衫持矛穿林而至,在黑甲千骑面前如同芥子,却又莫名有一种,万夫莫开,一夫成关的气势。
可他分明只是个书生,他打过仗吗?为什么一介书生会有这种气势?
来不及某些人多想。
骤然间,一声裂帛般的嘶吼从老将喉咙深处迸发出来,瞬间撕裂了林间死水般的寂静:
“诛——!”
这命令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冰水。死寂的墨色军阵猛地一颤,随即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轰鸣!铁甲摩擦撞击,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刮擦声,汇成一片死亡的洪流。
千人同吼,杀气凝聚成有形的冲击,震得林梢的宿鸟惊飞,枝叶上的残霜簌簌坠落。那片沉默的“墨色”骤然沸腾、奔涌,化作一道吞噬一切的黑色狂潮,挟着碾碎山峦的气势,轰然向前方那孤伶伶的青衫身影席卷而去!
铁蹄踏碎枯枝败叶,卷起陈年的腐土与冰冷的霜霭。长戟平端,千百点寒星汇聚成一片移动的死亡光网。
那单薄的身影,渺小得像一颗即将被海啸吞没的沙砾,瞬间被这汹涌而来的钢铁洪流彻底淹没。前排甲士狰狞的面甲在冲锋的颠簸中扭曲,瞳孔里只剩下杀戮的赤红与目标湮灭的快意。沉重的步伐踏下,大地在呻吟。
然而,就在那黑色浪头最前端,眼看就要将青衫身影彻底撕碎的刹那——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凝固了。
“砰!”
一声沉闷至极、绝非金铁撞击血肉的巨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厚实的鼓面上,沉闷地荡开!冲在最前、势头最猛的数十名重甲锐士,身体猛地一僵,像是狂奔的野马猝然撞上了隐形的、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巨大的惯性让他们无法停止,身体以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前猛折,随即被狠狠弹回、抛起,又重重砸在后方汹涌而至的同袍身上。
骨裂的脆响、甲叶扭曲变形的呻吟、沉闷的撞击声、痛苦的闷哼……瞬间交织在一起,盖过了方才震天的喊杀。
后续的浪潮被这突兀的人体障碍死死堵住,冲锋的狂澜如同撞上礁石的海水,轰然破碎!无数人收势不及,在混乱中互相推搡、踩踏、挤压。折断的戟杆、碎裂的矛尖,带着巨大的力量被抛飞、旋转,最后狠狠掼入泥泞的地面,锋锐的断口深深没入。那些还连着木杆的矛身,兀自嗡嗡地剧烈震颤着,如同垂死挣扎的毒蛇,发出不甘的哀鸣。
喧嚣、杀意、铁血的轰鸣……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凭空抹去。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唯有折断兵器插入泥土的微响,以及矛杆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胆俱裂的低沉震颤,在这片诡异的死寂中回荡,清晰得如同地狱的钟摆。
浓雾被方才剧烈的冲击搅动,缓缓散开些许。那被黑色狂潮“吞没”又“吐出”的核心处,一个人影渐渐清晰。
边缘磨损沾血的青衫,在冰冷的晨风里微微拂动。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动作没有丝毫烟火气,甚至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从容。
一张脸年轻得过分,与这尸山血海的肃杀格格不入。然而那双眼睛……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半点人间的烟火,只有一片绝对的虚无,仿佛万物归墟后的终点。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传入每一个甲士的耳中,如同冰冷的铁条刮过骨骼:
“杀一人,需付一命。”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掠过了眼前狼藉的甲士,又似乎穿透了他们,望向更渺远的虚空,“此乃天道。”
纵然是属于他国的死士,在这时也差点露了怯,不是说那人遇凡修为尽散,可这不讲理的蛮力是怎么来的?
究竟是何人谎报军情?
扰记,那儒生在大凌之时,便遇到了一起截杀,在那一起截杀之中,他们所用之人全然为普通人,亦是培养许久的死士顶尖刺客,那人的修为自然而封,并险之又险的差点死在了那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阵前那匹久经沙场的老马,竟不受控制地猛地向后惊退了一步,马蹄不安地刨着泥地。马背上的老将,身体骤然僵硬如铁,瞳孔在面甲之后瞬间收缩到针尖大小!
可仅是瞬间,老将便缓和了过来,并怒吼一声:“诛仙军——!!!”
“有死无生——!!!”其后的千军瞬间应喝,声嘶力竭的嘶吼声如山岳般袭来,千骑再次向着青衫冲袭而去。
.......
一袭青衫变作血衣,他躺倒在数具尸首之上,看向山林深处。
没人会知道那件事,也没人会去在意,凌阳帝一个杀灭昏君,平定锦衣之乱,血杀万人登上帝位之人。
在那天夜里伤未好的时候,将他的万千弟兄,全部火烧殆尽之景时,会想些什么?他原本生死相交朋友很多有上万个,可那一天之后,他得了帝位,却失去了所有的朋友。
帝王之道本就无情,在那王座之前,必将是鲜血淋漓,他凌阳帝需要有功绩!
在他的婚礼上除了自己的先生和妻子,他举目无亲,全是陌生之人,又会作何感想?
更不会有人知道在那场刺杀兄长的战役之前的一夜,凌阳帝一夜没睡,说是要研究自己的战略,可实际上他要干的事是最少的,也是最简单粗暴的不必研究,他那一夜,只是静静的将自己上万弟兄的名字,全部刻了下来,在他的营帐内有一只箱子,里面装有他刻了一晚上的万只木牌。
凌阳帝没有带走那只箱子,如果失败的话会有人替他烧掉,如果成功的话,他会独自返回这个地方,将所有的牌子收起来,带他们回家。
在成帝的几天后,他为自己的万千弟兄们举行了水陆道场、周天大醮,望他们来世,生在一个太平盛世,生在一个极好的家世。
天下再无锦家军,战死之人,落回原籍,家属嘉奖,不被锦家军杀孽。但锦家军所造杀孽无数,终须有人背。谁来背?赢天安举目望去,山林之中,锦袍之上,是一片滔天杀孽业障,举目无涯。
从前是凌阳帝,现在是继先生。
凌阳帝打杀了所有锦家军,而继生杀死了那个荧幸。
所有的噩梦和死志以前的源源不断的心魔滋生也是在那一天而来。
凌阳帝在登帝那天失了气运,若是由他继续充当大凌国君,必将连累所有人,外加滔天杀孽日日夜夜叫唤,秋场戈兵十年而死,亦是众望所归......
嬴天安忽然起身,怒瞪那片滔天杀孽,陡然间,他伸出一只血手,重重向下一拍,滔天杀孽如遇疾风骤雨,倾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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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生蓦然回首,口中忽然喃喃自语:“世界盛大,记得回家......”
一条极细极细的白线从远处飞来,直直的停在了继生面前,后者愣了一下,从飞剑之中拿出了一封信。
那是他的三弟子凡素所寄来的信,上面所说的事无非大小的生活杂事,其中有说到她现在正在干嘛,她有些无聊儿,便跑去了凌宫,毛遂自荐为太子的儿子启蒙智学,以及大凌的书院开了,说是有某个儒生答应过她,等书院开了,会帮她给小猫咪一个名额进去就读......
信的最后,是她的甜言蜜语:先生,凡素最爱也最喜欢您了!您想凡素吗?
继生发自内心的笑了笑,脑海中闪过了自己可爱弟子的模样,很快他动笔回信,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并回复说他也很想凡素。
他掏出了那块龙眠石放在纸上,正要送还给那只飞剑时,又举笔在信的末尾上添了一句:
“一个人,原来是真的不会永远孤独的啊!”
pS:说实话就像是豁然开朗一样,一开始写的时候真没想那麽多,但我在学校思考我自己的文的时候,我忽然就意识到了,小萤和大幸究竟想做什麽?在做什麽?他们又为什麽要这麽做?
就例如说大幸为什麽要去死?他和黄武之间又做了什麽样的交易?
小萤为什麽要夺运?她所下的那个祝福与诅咒,吸引来的会是那个李白吗?
再就是大凌的局势,这个国家应当是孱弱的,就算是突然分崩离析也不为过,首先便是打仗一事,大幸在夺位之前便已经消磨了大半,其次便是夺位之後,又是十年战事。
再加上那百万守边兵力的不翼而飞,这个国家如何?不言而喻,因此分裂是必然的,这个国家为什麽没有灭亡?是因为李白,当然它如此孱弱也是因为李白。
这里便是要填上坑,在那场惊天一战之後,妖魔与百万兵力的消失,组成了那座天下以北的武道长城,但其实这座长城,我原本是没有想到的,它并非突然的灵感,而是剧情的必要,剧情的衍生。
就是恍然间想到了,是该有那麽一个东西的,这样才算合理,存在即合理。
当一个人物被作者写下之後,这个人物所要做的事,所要想的是,其实就不如作者主宰了。
这句话,我是信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