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碎石路时,苏岐的脚步突然顿住。
腕间九叶莲纹的灼痛毫无预兆地窜上手臂,像有千万根细针在血管里翻搅。
她扶着路边老槐的树皮,冷汗瞬间浸透后背——这痛与寻常外伤不同,带着股阴寒的黏腻,仿佛有活物正顺着血脉往心口钻。
\"是蚀心蛊的残留。\"灵种的声音在识海响起,虚影从眉心浮出,指尖轻轻按在她发颤的手背上。
幽蓝灵光扫过黑纹,那些细蛇般的纹路竟诡异地蜷缩了一瞬,\"它在吞噬你震碎命核时溢出的灵力,试图重塑心神。\"
苏岐咬着唇抬头,晨光里灵种的面容与她重叠,连眼尾那颗小痣都分毫不差。\"你早知道会这样?\"
\"我知道蚀心蛊的特性。\"灵种的指尖移到她心口,\"但不知道你会用灵种震荡术——那是青囊宗禁术,需双脉同修者以命为引。\"她的声音放轻,\"你震碎的不只是蛊虫,还有自己与我之间最后一层隔阂。\"
腕间灼痛突然加剧,苏岐闷哼一声,黑纹已爬至手肘,在皮肤上凸起狰狞的脉络。
她望着远处山村里飘起的炊烟——三百个孩子还在等她教认草药,等她用银针扎走他们身上的寒症。
可此刻掌心的温度却越来越低,低得像当年奶娘咽气前攥着她的手。
\"我要回趟镇西的乱葬岗。\"苏岐突然开口,\"奶娘的坟该修了。\"
灵种的虚影微顿,\"
山路比记忆中更陡。
苏岐踩着枯枝往上爬时,裤脚被野荆划出道道血痕,可她竟没觉出疼——黑纹已蔓延至小臂,所过之处皮肤泛着青灰,像被泡在冷水里二十年的旧布。
乱葬岗的荒草齐腰高。
苏岐在第三排土堆前停住,碑上\"王阿婆之墓\"的字迹早被风雨啃噬得模糊,却在她走近时突然渗出缕缕黑雾。
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碑身,整块石头\"咔\"地裂开,露出下面半尺深的土坑——坑底躺着块裹着红布的玉简,红布边缘绣着的九叶莲,与她腕间纹路如出一辙。
\"是母亲的手绣。\"苏岐的喉咙发紧。
她记得五岁那年,母亲在油灯下绣红肚兜,针脚总爱绕九圈,说这是青囊宗护佑血脉的吉祥纹。
玉简入手的瞬间,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检测到青囊宗密文,开始破译——\"
熟悉的机械音未落,母亲的声音已在耳边响起,带着临终前的咳喘:\"阿岐,若你看到这玉简......说明蚀心蛊的印记已缠住你的骨血。
别恨我当年没告诉你,是怕你像我一样,用半生去赌'牺牲'二字。\"
苏岐的手指蜷进泥土里。
记忆突然翻涌——她总以为母亲是被血煞门的邪术害死的,却不知那蚀心蛊早在她胎中就种下了。
原来母亲咳血时的笑,不是释然,是在等蛊虫啃噬到心脏,好让最后一口元气护住她的命。
\"记住,牺牲不是唯一的选择。\"母亲的声音突然清晰,\"你体内的灵种不是外来者,是青囊宗历代医修用命祭炼的护道魂。
她与你同脉同源,若能融合......\"
系统的提示音再次打断回忆:\"检测到'蚀心蛊印记'浓度达标,激活终极功能'命途分支'。\"
苏岐眼前突然浮现出半透明的光屏,两行金字在晨雾里浮动:
【选项一:继承医圣之路。
以青囊宗正统心法压制灵种意识,印记将停止蔓延,但需每日以自身精血喂养系统,寿命缩减三十年。】
【选项二:融合灵种意识。
双魂共主,印记可完全掌控,获得蚀心蛊本源之力,但需承受七日内魂火灼烧之痛,且......】
光屏突然闪烁,最后几个字被血雾笼罩,模糊不清。
\"且会被天下医盟视为异端。\"灵种的虚影站到她身侧,指尖轻轻碰了碰光屏,\"他们会说你修炼邪术,说你与诡道同流合污。\"
苏岐望着腕间的黑纹,它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起伏,像在应和某种古老的韵律。
山风掀起她的衣摆,远处山村的鸡啼声忽近忽远——那里有等她的孩子,有等她治喉痈的老猎户,有等她开方的产婆。
可如果选选项一,她能护他们周全吗?
三十年,够不够查清青囊宗覆灭的真相?
\"你在怕什么?\"灵种突然问,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怕融合后变成另一个人?
还是怕......你其实期待力量?\"
苏岐猛地抬头。
灵种的眼睛里有她的倒影,带着股孤注一掷的狠劲——像极了当年她举着断针冲进诡祟盘踞的破庙,只为救下高烧的小栓子。
\"我不怕变成谁。\"她轻声说,指尖抚过玉简上的九叶莲,\"我怕的是......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黑纹不知何时爬到了肩头,在锁骨处绕成半朵莲花。
苏岐站起身,拍掉裙角的泥土,将玉简贴身收好。
她望着山脚下的村庄,那里的炊烟已经散了,该是孩子们背着竹篓来寻她的时辰了。
\"去山顶吧。\"灵种突然说,\"那里风大,适合......做决定。\"
苏岐没说话,只是顺着记忆里的小路往上走。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她望着自己手背上的黑纹,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光——像极了母亲当年在她眉心点的那盏灯,明明灭灭,却始终没熄。
山顶的风卷着松涛灌进衣领时,苏岐摸出袖中玉簪。
九叶莲纹在残阳里红得滴血,她望着山脚下星星点点的灯火,突然笑了。
\"选哪条路,其实早有答案。\"她对着风说,声音被吹得支离破碎,\"只是需要......一个人坐坐。\"
暮色漫上松针时,苏岐在山顶青石上坐了下来。
山风卷着她的发尾扫过面额,像极了奶娘临终前那缕散不开的手温。
她垂眸望着腕间黑纹,此刻它们不再是啃噬血肉的毒藤,倒像某种蛰伏的活物,随着她的呼吸起伏——与心跳同频。
\"小栓子。\"她突然出声,声音被风揉碎又拼起,\"那年他烧得说胡话,攥着我采的苦楝子喊'阿姐救我'。\"
识海里的灵种没有接话,虚影却轻轻动了动,仿佛在看她记忆里那个裹着破棉被的孩童。
苏岐记得自己当时举着锈迹斑斑的银针,手抖得连进针角度都找不准——那是她第一次用医道对抗诡祟,用半吊子的\"调气针法\"把附在小栓子身上的怨魂逼出体外。\"后来他说,阿姐的针比庙里的符还烫。\"她扯了扯嘴角,\"可他不知道,我攥针的手心里全是汗,指甲掐进肉里才没抖。\"
记忆翻涌如潮。
天医阁台阶上,她被十二位医盟长老围住,他们指着她用\"诡道手段\"净化的邪祟,说她\"玷污青囊之名\";灵脉地宫里,她与灵种为争夺主导权扭打,灵针断成三截扎进石壁,火星溅在两人交叠的倒影上;还有三个月前,青囊宗旧址的封印突然崩坏,蚀心蛊的黑雾裹着百年怨气冲出,她用命核震碎蛊王的瞬间,听见灵种在识海喊\"小心\"——那是灵种第一次为她分心。
\"原来所有挣扎,都是为了今天的选择。\"苏岐低头抚过锁骨处的黑莲纹,那里的皮肤不再青灰,反而泛着温润的玉色,\"母亲说牺牲不是唯一的路,可我总觉得,医道就该是干干净净的。\"她望向山脚下渐次亮起的灯火,\"直到我发现,干干净净的医道救不了被诡道啃得体无完肤的人间。\"
灵种的虚影在她身侧坐下,与她共享同一方石面。\"你早该明白。\"灵种的声音不再像从前那样冷硬,\"医道治身,诡道蚀魂,可这世间最痛的伤,从来都是身心交缠的。\"她的指尖轻轻点在苏岐心口,\"你救小栓子时,用的不只是针,还有你比他更怕他死的执念——那是医魂,也是另一种'诡'。\"
苏岐愣住。
山风突然变急,卷起几片松针打在她脸上。
她望着灵种与自己重叠的眉眼,忽然笑了:\"所以你从来都不是外来者。
你是青囊宗的魂,也是我的魂。\"
灵种没有否认。
虚影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像要融入她的血肉。\"选吧。\"灵种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七日夜的魂火灼烧,会比你震碎命核时疼十倍。
但之后......\"
\"之后我能同时握住医道的光和诡道的暗。\"苏岐替她说完,指尖摸出袖中双生银针。
那对细如发丝的灵针在暮色中泛着幽蓝,是青囊宗历代医修用灵脉精华淬成的,从前总因两人意识对抗而震颤,此刻却安静地躺在她掌心,像在等待某种仪式。
她深吸一口气,银针尖端抵住眉心。
这次灵种没有抗拒,反而主动引动识海深处的光——那是历代医修的残魂,那是蚀心蛊的本源,两种力量在她灵魂深处翻涌,却不再是对抗,而是缠绕,像九叶莲的纹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第一波灼烧感涌来时,苏岐的指甲深深掐进青石。
她听见自己的骨骼在响,像被放进熔炉重铸;看见记忆碎片在识海炸开,奶娘的笑、母亲的咳、小栓子的泪,全部融成一片暖黄;灵种的意识化作细流,顺着她的经脉游走,替她分担着每一分灼痛。\"原来融合不是吞噬。\"她咬着牙笑,\"是......共生。\"
第二夜,第三夜......
当第七日晨光刺破云层时,苏岐缓缓睁开眼。
她的瞳孔里流转着幽蓝与金芒,像灵脉与诡气在眼底共舞。
抬手间,山脚下的药田传来细微的震颤——那是灵脉在回应她。
更远处,她听见北境方向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不是天响,是诡域与人间的屏障在崩裂。
\"北境。\"她轻声念出这个词,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清越,\"那里有诡潮。\"
灵种的意识已完全融入她的魂魄,此刻正与她共享着这双眼睛。\"是蚀心蛊残党在作祟。\"灵种的声音与她的叠在一起,\"他们以为你震碎命核后再无威胁,却不知......\"
\"却不知双魂共主,才是真正的开始。\"苏岐站起身,衣摆被山风掀起。
她望着北方翻涌的阴云,那里有黑雾正在聚集,像某种蓄势待发的巨兽。
但她不再恐惧,反而有一种久违的清明——她终于明白,医圣不是神坛上的符号,而是行走在光与暗之间的桥梁。
\"小栓子该长大了。\"她摸出腰间的药囊,里面装着新采的龙葵与紫苏,\"老猎户的喉痈该用蜜制半夏,产婆说这月有三个要临盆的......\"她的目光扫过山下的村庄,又转向北方,\"但北境的孩子等不了。\"
最后一缕晨雾消散时,她听见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响起,这次的机械音里似乎多了几分温度:\"检测到双魂共主完成,解锁终极权限——灵脉诡气共调。\"
苏岐对着风张开手,掌心腾起一簇幽蓝火焰,那是诡气;火焰中央跃动着金芒,那是医道灵脉。
两种力量缠绕着升上天空,在云层里炸出一朵九叶莲花。
山脚下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是药童阿福,他举着染血的信鸽冲上山来:\"苏姑娘!
北境急报——镇北关的守将说,昨夜城墙渗出黑血,所有守兵的影子都......都变成了诡祟的模样!\"
苏岐接过信笺,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血字。
她望向北方,那里的阴云更浓了,却掩不住云层后若隐若现的红光——那是蚀心蛊的气息。
\"你说得对。\"她对着空气轻声道,仿佛在回应某个遥远的声音,\"现在,我才真正准备好迎接终局。\"
风卷着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双生银针在她鬓边闪着幽光。
山脚下的村庄里,孩子们的笑声飘上来,与北境传来的闷雷声交织成某种奇异的和弦。
她转身走向山径,靴底碾碎的碎石飞溅出几点火星。
这一次,她的影子不再是孤单的一道,而是两道重叠的轮廓,在晨光里拉得老长,像两把交叠的剑,指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