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画廊的灯光像融化的黄油般涂在雷诺阿的《煎饼磨坊的舞会》上，6500K的暖白光经过七组轨道射灯的漫反射，将画布上的玫瑰色裙摆与青铜色肌肤浸润得如同刚从调色盘刮下的油彩。
黎舟的鼻尖距离防弹玻璃12厘米，这个距离恰好能看见雷诺阿用短而碎的笔触堆砌出的光影层次，却不会触发玻璃上的 proximity sensor。
周辉站在他左后方1.2米处，这个位置经过精确计算：既能从玻璃倒影中完整捕捉黎舟的微表情，又不会让对方感到压迫。
\"雷诺阿在给莫奈当模特时，曾抱怨说'画肌肉太费颜料'。\"
周辉的声音混着画廊空调系统的低频嗡鸣，右手插在裤袋里，指尖摩挲着预先准备好的艺术史卡片——那是他让秘书用金色油墨打印的关键词速记表。
\"但你看这姑娘的颈项…...\"他忽然上前半步，袖口的母贝纽扣几乎触碰到黎舟肩胛骨，\"光影过渡比解剖图谱更精准，和你毕业设计里那只仰颈的金丝雀...……\"
他刻意停顿，看着黎舟的睫毛剧烈颤动，\"颈线弧度都是23.5度。\"
年轻人的画本\"啪嗒\"落在地毯上，露出内页夹着的便签纸：用红笔圈着\"莫迪里阿尼 颈线23°\"，旁边是只正在啄食金粉的知更鸟，脚爪下用铅笔描着极小的牢笼铁栏，栏间距精确到0.3厘米——和周辉办公室里那尊帝企鹅摆件的栅栏完全一致。
黎舟慌忙弯腰捡拾，帆布包带勾住了周辉的皮鞋鞋带，他鼻尖蹭过对方西裤面料，闻到混合着雪松与烟草的古龙水味道，像是刻意为这场会面调制的嗅觉。
\"周总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了？\"黎舟重新站直时，耳尖已漫上薄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本边缘的毛边——那是他用了三年的速写本，扉页盖着美院图书馆的旧章。
他没敢说，昨晚在出租屋临摹《长颈少女》时，特意测量过画中人物的颈肩角度，却在草稿上标注\"周总锁骨弧度相似\"。
周辉的视线掠过黎舟衬衫领口内侧的\"LZ\"刺绣，那是用三种不同色号的米白丝线绣成的，和他母亲在菜市场卖的康乃馨包装绳材质相同。
他递出邀请函时故意让指尖擦过对方腰线，那里比想象中更单薄，隔着洗得发透的棉质布料，能数清第三根肋骨的凸起。
\"周日的鉴赏会，蓬皮杜中心借展的《长颈少女》会是全场焦点。\"
周辉的拇指划过邀请函上的浮雕logo，留意到黎舟的瞳孔在\"蓬皮杜\"三个字上收缩了0.5秒。
\"策展人说，这幅画的笼中背景——\"他忽然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对方泛红的耳尖，\"和你画的金丝雀笼子，铁栏间距都是0.3厘米。\"
黎舟的后背贴上冰冷的玻璃，防弹材质的震颤顺着脊椎传至尾椎。
他看见周辉西装内袋露出半截手机，锁屏界面是密密麻麻的日程表，10:00的条目用红笔圈着\"prada艺术总监Giovanni\"，旁边标注着\"笼与光主题 新锐设计师\"。
这个发现让他想起母亲病房的缴费单，红色欠费数字在LEd屏上跳动的频率，和此刻心脏撞击肋骨的节奏惊人地一致。
\"其实那天.…..\"黎舟的声音卡在喉间，帆布包带在掌心勒出红痕，\"是我和小满的三周年纪念日。\"
他掏出手机，屏保上的草莓奶盖在画廊灯光下泛着甜腻的光泽，拍摄日期是2023年11月17日——那个他翘了人体解剖课、在奶茶店等了三个小时的下午。
周辉适时地叹气，手指划过手机屏幕，将日程表翻至下一页：18:00 云端餐厅晚宴，备注栏写着\"Giovanni私人推介会 限3人\"。
\"当然以你们的纪念日为重。\"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目光却落在黎舟画本上未干的速写——那是今早改的藏书票初稿，金丝雀的脚爪正扣在与《长颈少女》同款的笼栏上。
\"不过Giovanni很少来亚洲，上一次他在首尔发掘的设计师，现在正在凡尔赛宫办个展。\"
画廊的温控系统忽然调整，暖光中混入一丝凉意，黎舟不禁缩了缩肩膀。
他想起上周在医院，主治医生说母亲的手术费还差8万，而周辉的预付款刚好是这个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邀请函边缘，烫金玫瑰的锯齿状花纹扎着掌心。
\"小满她...\"黎舟低头盯着帆布鞋上的猫咪老师挂件，褪色的蓝色在暖光中泛白。
\"其实一直想去看莫奈的睡莲展。\"他忽然抬头，撞进周辉深褐色的瞳孔里，那里映着他自己微颤的睫毛，以及远处雷诺阿画中舞者颈间的珍珠项链，\"周六提前庆祝的话，她应该会同意的。\"
周辉嘴角的弧度在玻璃倒影中一闪而逝，他伸手替黎舟整理衣领，指节故意蹭过对方锁骨下方的褐色痣——那是他在素描本上用红笔圈了三次的标记。
\"明智的选择。\"他的拇指按住黎舟第二颗崩开的纽扣，那里永远留有0.5厘米的缝隙，\"Giovanni对细节的执着到了偏执的程度，比如他只和袖口没有毛边的设计师交谈。\"
这句话让黎舟的耳垂瞬间发烫，他想起今早出门前，母亲用菜市场的旧塑料袋给他包水彩笔时，反复叮嘱\"别给周总添麻烦\"。
周辉转身时，他看见对方西装背面的定制标签：\"Zhou hui, 185cm, 82kg, April 28th\"——和他画室那幅油画的落款日期完全一致。
回程的迈巴赫停在画廊后巷，司机拉开的车门溢出雪松与琥珀混合的香薰。黎舟刚坐进真皮座椅，就看见车载小桌板上放着个丝绒礼盒，烫金字体写着\"For LZ, 2025.5.1\"。
周辉系安全带的动作停顿半拍，\"打开看看。算是提前的周年礼物。\"
礼盒里是件钴蓝色衬衫，领口处绣着极小的金粉知更鸟，翅膀张开的角度与黎舟画稿中的分毫不差。
衬衫内侧缝着标签：\"brioni, made to measure, Neck 38cm, Shoulder 43cm\"——这些尺寸，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周日就穿这个。\"周辉的手指划过知更鸟的金粉翅膀，指尖留下淡淡光泽，\"Giovanni讨厌千篇一律的黑色西装，他说那是创意枯竭的标志。\"
他忽然轻笑，\"不过别告诉小满，我猜她更喜欢你穿白色衬衫。\"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黎舟心口，他想起昨晚小满在厨房煮面时，看见他口袋里的万宝龙钢笔礼盒，开玩笑说\"比我送你的第一支画笔贵十倍\"。
此刻，钴蓝衬衫的光泽映着车窗外的霓虹，他忽然发现礼盒底层压着张字条，是周辉的笔迹：\"每只知更鸟都需要一副配得上金粉的羽翼。\"
车子在隧道中穿行，周辉开始谈论鉴赏会的流程，黎舟却盯着他手腕内侧的百达翡丽。表链缝隙里卡着片新鲜的玫瑰花瓣，颜色与他画中知更鸟的胸脯完全一致——那是他昨天在画室调了七次才确定的镉红色。
\"记住，当Giovanni问起创作理念时...\"周辉的手指敲了敲车载屏幕，上面显示着蓬皮杜中心的平面图，\"就说你一直在研究'光的牢笼'——自然光与人工光的博弈，就像...”
他忽然指向车窗外的摩天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的霓虹在黎舟脸上流淌，\"理想与现实的相互折射。\"
黎舟点点头，忽然发现自己的画本被调换了。新本子的第一页是幅速写：他站在雷诺阿画前的背影，后颈的绒毛被细致地描绘成金箔色，口袋里的邀请函露出一角。
日期\"5.2\"被红笔圈住，旁边用极小的字体写着：\"猎物的第一次展翅，需剪去左翅第三根飞羽。\"
隧道尽头的强光涌进车内，黎舟眨了眨眼，看见周辉正在回复短信，收件人显示\"Giovanni\"，内容只有简单的两句：\"雏鸟已准备好，颈线23.5度，笼栏0.3厘米。\"
他忽然想起母亲病房里的监控摄像头，镜头闪烁的红光，和周辉手表上的夜光指针，在某个瞬间重合了。
当车子停在出租屋楼下时，周辉忽然递出个信封：\"给小满的小礼物，别说是我送的。\"
黎舟接过时，指尖触到信封内页的纹理——是莫奈睡莲展的VIp门票，日期是5月2日，正是他和小满原定的纪念日。
\"晚安。\"周辉的手搭在车门上，袖口露出那道两指长的旧疤，\"明天来画室时，把'笼与光'的第三稿带来，这次我们试试在笼栏上刻蚀《长颈少女》的颈纹。\"
他的目光扫过黎舟胸前的衬衫纽扣，\"记得换件新的，这件袖口的毛边——\"他轻笑，\"会让Giovanni失眠的。\"
楼道的声控灯在黎舟上楼时亮起，昏黄的灯光映着信封上的睡莲图案。
他听见楼下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忽然发现信封背面印着极小的一行字：\"所有笼子的钥匙，都藏在光的褶皱里。\"
出租屋里，小满正在用旧毛巾擦拭画架，看见他手里的礼盒，眼睛倏地亮起。
\"什么呀？\"她伸手去拆丝带，黎舟慌忙按住，衬衫上的金粉蹭到她指尖，像落了片不会融化的夕阳。
\"周总送的...工作用品。\"他转身走向卫生间，镜中映出小满疑惑的表情。水龙头的水流声里，他听见女友轻声说：\"你后颈的雪松味，比上次更浓了。\"
深夜，黎舟躲在阳台画速写，路灯的光透过纱窗，在画纸上投下铁栏般的阴影。
他画下周辉整理他衣领的瞬间：对方指尖的力度、袖口母贝纽扣的反光、甚至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长度，都被精准记录。
当笔尖划过\"颈线23.5度\"时，忽然发现纸角有行小字，是周辉的笔迹：\"每个笼中鸟的第一次歌唱，都需要观众。\"
冰箱在客厅发出轻微的嗡鸣，黎舟望着远处高楼的霓虹，想起周辉画室那幅未完成的油画：金丝雀的脚爪下，新添了行极小的日期\"may 2nd\"，旁边画着个打开的礼盒，里面躺着支染血的画笔。
他不知道，当周日的阳光照进画廊时，自己是否能像画中的知更鸟那样，用金粉在笼栏上画出通往自由的星光，还是最终成为周辉收藏册里，那只羽毛完美却永无展翅之日的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