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二十分,姜栀然的闹钟还没响,就被楼下“砰”的摔门声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窗帘缝隙透进一丝灰蒙蒙的光,房间里还残留着空调的冷气。她盯着天花板,听着楼下程红刻意提高的嗓门——
“萧萧,快点儿!牛奶要凉了!”
然后是程萧懒洋洋的回应:“知道了,妈。”
姜栀然面无表情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温度从脚底窜上来。她伸手按掉还没响的闹钟,径直走进浴室。
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的脸,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她拧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试图冲掉那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换好校服,她拎起书包下楼。餐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煎蛋、培根、热牛奶,程萧已经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吃着,见她下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程红从厨房探出头,手里端着刚烤好的吐司,看到姜栀然时,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几分。
“栀然,今天起得挺早啊。”程红的语气不冷不热,眼神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又很快移开,“冰箱里有面包,你自己拿吧。”
姜栀然没说话,直接绕过餐桌,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酸奶,又从柜子里抓了袋吐司,塞进书包。
程萧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讥诮:“妈,你偏心啊,我怎么没这待遇?”
程红瞪了他一眼,语气却软了几分:“胡说什么,你的早餐不是在这儿吗?”
姜栀然冷笑一声,拎着书包往玄关走。
身后传来程红压低的声音:“别理她,整天摆着一张脸,给谁看呢……”
程萧轻笑了一声,没接话。
姜栀然穿好鞋,推门出去。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的郁结全部吐出来。
她讨厌这个家。
讨厌程红虚伪的嘴脸,讨厌程萧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更讨厌她父亲——那个背叛了她母亲的男人,现在却心安理得地和另一个女人、另一个儿子生活在一起,仿佛她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公交站台空无一人,她靠在广告牌旁,咬着酸奶吸管,目光冷淡地望向远处。
身后传来脚步声,程萧慢悠悠地走过来,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手里拎着程红给他准备的便当盒。
他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既不靠近,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玩手机。
姜栀然知道他在看她,但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公交车缓缓驶来,她抬脚上车,刷了卡,径直走到最后一排。
程萧跟在她后面,却在前排找了个座位坐下,背影挺拔,像棵不肯低头的树。
姜栀然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总有一天,她要离开这个家,再也不要回来。
公交车上,姜栀然坐在最后一排,耳机里的音乐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车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她的校服袖口上,映出一小片暖色。她低头翻着单词本,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摩挲,神情冷淡。
突然,身旁的座位一沉。
她皱眉,侧头看去——程萧不知什么时候从前面换了过来,正歪着头看她,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姐姐。”程萧拖长了音调,声音刻意放软,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单词本借我看看呗?”
姜栀然面无表情地合上本子,塞回书包:“自己背。”
程萧也不恼,反而凑近了一点,手肘撑在她前面的座椅靠背上,微微仰着脸看她。他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神无辜得像只讨食的猫。
“可是你记的笔记比较全啊。”程萧眨了眨眼,语气轻飘飘的,“帮帮忙嘛。”
姜栀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她知道他在装——程萧的成绩根本不需要借她的笔记,他只是在试探她的底线,像只狡猾的猫,时不时伸出爪子挠一下,看她会不会炸毛。
“别演了。”姜栀然转过头,重新戴上耳机,“恶心。”
程萧轻笑了一声,非但没退开,反而伸手拽了拽她的耳机线:“姐姐,你耳机分我一只?”
姜栀然猛地抽回耳机线,眼神锐利:“程萧,你是不是有病?”
程萧收回手,耸了耸肩,脸上的笑意不减,眼底却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是啊。”他懒洋洋地靠回座位,语气轻佻,“可能遗传的吧。”
姜栀然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知道他在暗示什么——她的冷漠,他的虚伪,这个家扭曲的关系,全都是从上一辈“遗传”下来的。
公交车到站,她起身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程萧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姐姐,晚上见。”
姜栀然没有回答。
阳光照在她单薄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而程萧踩着她的影子,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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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实验泉心中学的图书馆坐落在校园东南角,是一座三层高的欧式建筑,红砖外墙爬满了常春藤,在的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叶凡霜最喜欢靠窗的第三个位置——那里有一张被磨得发亮的橡木书桌,桌面右下角刻着不知哪届学生留下的\"forever\"字样,字母\"o\"被描得很深,像一只永远睁着的眼睛。
对于昨晚发生的事,叶凡霜并没有放心上。她今天来得比平时早二十分钟。就为了能占据这个既能看见入口又能观察整个阅览区的绝佳位置。
书包里装着新买的《经济学原理》精装版,烫金的书脊在阳光下会反射出细碎的光,但她此刻根本没心思翻开它。
\"咔嗒\"。
木质楼梯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叶凡霜的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上划了一下,留下道浅浅的折痕。
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夜清流的脚步声总是比旁人轻半分,却在第三级台阶处有个微妙的停顿,像是习惯性确认鞋底是否沾了灰尘。
果然,那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楼梯转角。他今天穿了件挺括的白衬衫,最上面的纽扣松着,露出一截冷白的锁骨。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幅中世纪的油画。
叶凡霜迅速低下头,假装专注阅读。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不正常,耳尖也开始发烫。
这太蠢了,她在心里骂自己。叶氏集团的继承人,SAt满分的优等生,居然像个偷窥狂一样躲在图书馆角落。
夜清流在经济学区停留了片刻,抽出一本《国富论》的注释本。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腕骨突出处有个小小的痣,像滴凝固的墨。
叶凡霜曾在素描本上反复练习过画这个细节,却总也抓不住那种漫不经心的优雅感。
他选了靠书架的位置坐下,正好在叶凡霜斜前方四十五度角的方向。这个距离足够她看清他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又不会近到引起注意。
完美的安全距离,她在心里记下这个发现,准备晚上录入那个加密文件夹——那里已经存了超过七百条类似的观察记录。
\"哗啦\"。
夜清流翻动书页的声音很轻,但在叶凡霜耳中却清晰得像是惊雷。她注意到他看书时有个小习惯:遇到重要段落时会无意识用拇指摩挲书页边缘,直到纸张微微起皱。
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意外地有人情味,不像传说中那个十六岁就拿下夜氏海外项目的商业天才。
叶凡霜正出神,突然感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条件反射般绷直后背,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叶大小姐好雅兴啊。\"
周子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身上那股浓重的古龙水味道熏得她皱眉。他今天穿了件花里胡哨的衬衫,领口大敞着,校服外套披在身上,活像个暴发户家的孔雀。
\"让开。\"叶凡霜合上书,声音压得极低。余光里,夜清流似乎被这边的动静惊动,抬头看了一眼。
周子谦非但没走,反而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故意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他顺着叶凡霜先前的视线望去,夸张地挑眉,\"哦——夜清流啊。\"
图书馆里几个学生已经转头看向这边。叶凡霜感觉有团火从胸口烧到耳根,但面上丝毫不显。
她慢条斯理地将书签夹进《经济学原理》第108页——那里正好讲到\"沉默成本\"的概念,讽刺得让她想笑。
\"周子谦。\"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上周五晚上,金悦酒店2806号房,需要我提醒你当时和谁在一起吗?\"
周子谦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上周确实借口家族应酬溜去见了小网红,但这事连他爸都不知道。
\"你...你胡说什么?\"
叶凡霜从手机相册调出一张照片,在桌下晃了晃。
画面上周子谦正搂着个女孩进电梯,时间戳显示是凌晨一点十七分。而那天晚上,周氏地产刚宣布与林氏银行千金联姻的消息。
\"现在,\"叶凡霜收起手机,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滚。\"
周子谦脸色铁青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临走前恶狠狠地瞪了叶凡霜一眼,却在对上她冰冷的目光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等周子谦走远,叶凡霜才长舒一口气。
她下意识看向夜清流的方向,却发现他的座位已经空了,那本《国富论》注释本静静躺在书架上,书页边缘有个不起眼的折角——正是他刚才读到的地方。
叶凡霜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手指抚过那个折痕。纸张还残留着些许温度,像是某种隐秘的联结。
她犹豫片刻,最终只是轻轻将折痕抚平,然后把书推回原位。
走出图书馆时,夕阳正好落在校训碑上,\"明德至善\"四个鎏金大字在暮色中闪闪发光。叶凡霜站在台阶上,看着夜清流远去的背影渐渐融进霞光里。
他的肩膀很挺,走路时带着种与生俱来的从容,像是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但她会等。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夕阳的余晖将省实验中学的银杏大道染成金色,叶凡霜踩着斑驳的光影独自走向校门。
她的书包带在肩上勒出一道红痕,但此刻她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周子谦那句\"啊——是夜清流”像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里。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忽然想起五年前第三次见到夜清流的场景。
那是在初中部的开学典礼上,夜清流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他穿着熨烫平整的校服,站在聚光灯下,声音清冷得像初冬的雪:\"优秀不是天赋,而是选择。\"
就这一句话,让站在人群中的叶凡霜永远的记住了他。
五年过去,她依然记得那天礼堂里空调的温度,记得自己手心微微渗出的汗,记得夜清流走下台阶时,袖口露出的那枚银色袖扣——上面刻着夜氏的家徽,一只展翅的鹰。
\"叶凡霜!\"
尖锐的女声将她从回忆中拽出。叶凡霜回头,看见周媛带着几个跟班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
周媛今天化了浓妆,眼线挑得老高,校服裙改短到大腿根,脚上踩着限量版的Jimmy choo高跟鞋——这双鞋叶凡霜上周刚在杂志上见过,全球限量五十双。
\"听说你威胁我哥?\"周媛双手抱胸,趾高气扬地挡在她面前,\"你以为你是谁?叶家了不起?\"
叶凡霜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周媛的右耳垂上戴着枚钻石耳钉,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光——那是周子谦上个月生日时送的,据说是从拍卖会上拍来的古董。
叶凡霜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夜清流也在场,他坐在宴会厅最角落的位置,从头到尾都没看周媛一眼。
\"让开。\"叶凡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周媛冷笑一声,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戳到叶凡霜鼻尖:\"装什么清高?我哥说了,你不过就是个——\"
\"周媛。\"叶凡霜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你哥没告诉你,他为什么不敢亲自来找我吗?\"
周媛一愣,嚣张的气焰顿时弱了三分。
叶凡霜向前一步,皮鞋踩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比周媛高出半个头,此刻垂眸看她,眼神冷得像在看一只蝼蚁:\"需要我提醒你,你上个月在'迷夜'酒吧嗑药的照片,现在在谁手里吗?\"
周媛的脸色瞬间惨白。
\"你……你胡说!\"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刚才的嚣张荡然无存。
叶凡霜懒得废话,直接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相册。屏幕上赫然是周媛瘫在酒吧卡座里的照片,她眼神涣散,手里捏着半片白色药丸,背景里还能看到几个衣衫不整的男生。
周媛看清照片后,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嘴唇颤抖着,精心描绘的眼妆被突然涌出的泪水晕开,在脸上留下两道黑色的痕迹。
\"现在,滚。\"叶凡霜收起手机,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否则,我不介意让全校都欣赏一下周大小姐的英姿。\"
周媛的跟班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声。
最终,周媛狠狠瞪了叶凡霜一眼,转身踉踉跄跄地跑开了,那双昂贵的Jimmy choo踩进路边的水坑,溅起的泥水弄脏了她的丝袜。
叶凡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才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她的指甲已经在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红痕。
她不喜欢威胁人,但有些人,就是欠教训。
回家的路上,叶凡霜经过一家古董店。橱窗里陈列着一枚银质袖扣,上面刻着展翅的鹰——和夜清流当年戴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
她站在橱窗前看了很久,直到店主出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这个,\"叶凡霜指着那枚袖扣,\"多少钱?\"
\"小姐好眼光,\"店主笑眯眯地说,\"这是1920年代的英国古董,纯手工雕刻,全世界不超过十枚。\"
叶凡霜没有还价,直接刷了卡。
当她把装着袖扣的丝绒盒子放进书包时,忽然想起夜清流今天在图书馆看的那本《国富论》。
她记得书里有一句话:\"我们追求的,从来不是商品本身的价值,而是它在我们心中的意义。\"
叶凡霜轻轻摸了摸书包里的盒子,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她不会放弃。
喜欢夜清流,是她自己的事,与任何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