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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穹城,像一头由钢铁与诅咒浇筑而成的洪荒巨兽,匍匐在血枫平原的尽头。高耸入云的漆黑城墙在昏沉的天幕下勾勒出狰狞的剪影,无数巨大的、流淌着暗红光泽的符箓如同活物般在墙面上游走,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九天诛魔令的符文投影如同悬在苍穹之上的血色巨眼,冰冷地俯瞰着这片被诅咒的大地。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弥漫着铁锈、硝烟和一种更深的、源自地脉深处的腐朽腥气。风卷过平原,带起漫天赤红如血的枫叶,如同亿万滴凝固的血泪,簌簌落下,覆盖了焦黑的土地和散落的骸骨。

涵婓站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焦土之上,脚下是厚厚一层被战火与杀戮浸透的血枫残骸。他如雪的长发在带着血腥气的风中微微拂动,衬得那张线条冷硬的脸庞愈发苍白,深潭般的眼眸里只剩下沉寂的冰海,映照着远处那座庞大而邪恶的城池。帝君兽匍匐在他身侧不远处,巨大的身躯在血枫的掩映下如同残破的山丘,黯淡的鳞片边缘翻卷,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衰老的杂音,浑浊的金色竖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翻涌的血色雾霭。

目标就在前方。青冥最后的血遁指向此地,那带着亵渎与挑衅的余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天穹城…我等你…来做个了断…” 涵婓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体内那股因白发吞噬而充盈、却又因帝君兽的衰弱而带着一丝迟滞的力量,如同压抑的火山,在冰封的表象下奔涌咆哮。

就在他准备迈步,踏入那片被血枫林和诡异红雾笼罩的平原外围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敲在心脏上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不是追兵的急促,不是野兽的窸窣。那是一种带着韵律的、近乎优雅的足音,踩在堆积的枫叶上,发出枯叶碎裂的轻响,由远及近,不疾不徐。

涵婓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强弓!他没有回头,但全身的肌肉和神经已进入最戒备的状态。帝君兽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瞳孔收缩,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吼,衰老的身躯艰难地想要站起。

那脚步声停在了涵婓身后三丈之处。一个慵懒而带着奇异磁性的女声,如同浸透了陈年美酒,在这片肃杀的血色天地间悠悠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怎么,老朋友见面,连头都不肯回一下么?涵婓…哥哥?”

最后两个字,被她刻意拖长了尾音,带着一丝玩味,一丝嘲弄,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冰冷。

涵婓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傀儡。血色的枫叶打着旋儿从他眼前飘落,当视线触及声音来源的刹那,他死寂的眼底,那冰封的海面之下,终于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是她!

洛红衣!

她就站在漫天飘落的血枫之中。依旧是一身似血的红衣,在昏沉的天光下红得刺眼,红得妖异。宽大的裙裾在风中微微摆动,如同盛开的曼珠沙华。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绝美容颜上,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幽深,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涵婓苍白的身影和他身后那座庞大的罪恶之城。她的气息飘忽不定,时而如同深渊般幽寂,时而又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阴冷威压,仿佛与这片被诅咒的土地融为一体。

“是你。” 涵婓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许久未曾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摩擦的质感。没有疑问,只有冰冷的确认。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扫过洛红衣全身,最后死死钉在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上。青冥别院中幻象阵盘残留的阴冷血气,青冥那句充满亵渎的“她的血,味道真是令人怀念”,在此刻轰然炸响!所有的怀疑、猜测、愤怒,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是我。” 洛红衣红唇微启,笑容加深,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却毫无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漠然。“看来,你找到他留给你的‘礼物’了?” 她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涵婓紧握的拳,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他脑海中关于幻象阵盘和七彩玉屑的记忆碎片。

轰!

一股狂暴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飓风,骤然从涵婓体内爆发!脚下的血枫残骸被无形的力量卷起,四散激射!帝君兽感受到主人的怒火,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强行撑起庞大的身躯,尽管摇摇欲坠,浑浊的兽瞳中依旧燃烧着对洛红衣刻骨的凶戾!

“为什么?!” 涵婓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压抑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密信…血蛊…云澈…宗主…幻象…还有青冥!这一切!为什么?!” 他不再压抑,将所有的指控、所有的血债,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狠狠砸向眼前的红衣女子!

面对这足以让山岳崩塌的恐怖杀意和滔天质问,洛红衣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反而透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兴致盎然。她甚至轻轻向前踱了一步,纤细的指尖缠绕着一缕垂落的发丝,动作闲适得如同在自家花园散步。

“为什么?” 她重复着涵婓的话,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嘲弄的咏叹调,“涵婓哥哥,你还是这么天真,这么…执着于那些可笑的‘为什么’。” 她抬起眼,目光穿透飘落的枫叶,直刺涵婓冰封的眼底。

“因为,你需要一场彻底的‘洗礼’。”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万载寒冰,“一场用背叛、鲜血和至亲至敬者的尸骸,浇灌而成的洗礼!”

“你以为青冥是唯一的棋手?” 洛红衣的红唇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不,他只是一把还算锋利的刀。而我,亲手为你磨快了这把刀,然后…将它递到了你最信任、最敬仰、最想守护的那些人手中!”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清晰地切割着涵婓的神经:

“神庙的密信,是我引你去的路线图,确保你‘恰到好处’地踏入陷阱。”

“噬魂沼泽的困龙阵,是我在你踏入后亲手加固的最后一道锁。”

“刑台上,那催化你体内血蛊、让你双目赤红失去理智的能量…是我的。”

“还有你最疼爱的弟弟…” 洛红衣的声音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他体内那道最终让他恢复清醒、选择自毁的‘引子’,也是我埋下的。否则,你以为青冥的傀儡术,会留下那么一丝‘意外’的破绽,让他有机会把‘糖’留给你吗?”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涵婓的心脏!那些他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巧合”,那些绝境中看似渺茫的“生机”,此刻都被洛红衣轻描淡写地串联起来,构成了一张由她亲手编织、冰冷而精密的巨网!他涵婓,从头到尾,都是这张网里最重要的猎物!而青冥,不过是她借力打力、执行计划的工具!

“是你?!” 涵婓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难以置信而颤抖,体内的力量如同失控的熔岩,疯狂冲击着经脉,白发的发梢无风自动,尖端隐隐亮起暗金色的符文,“是你让青冥操控阿澈?!是你让他亲手将剑刺向宗主?!是你…促成了那一切的‘巧合’?!” 他无法想象,那个在葬神渊底看似与他们并肩作战、共渡难关的洛红衣,竟然才是这一切悲剧最深的推手!

“操控?不。” 洛红衣微微摇头,眼神如同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作品,“我只是…创造了一个完美的舞台。让该发生的一切,按照最‘合理’、最‘致命’的轨迹上演。青冥的野心,你与帝君兽的羁绊,你对弟弟的守护,你对宗主的敬重…这些,都是最完美的燃料。”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针,穿透涵婓的灵魂:“涵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看看你这一头象征死亡与诅咒的白发!看看你眼中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她张开双臂,血红的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展开的恶魔之翼:“斩断你那可笑的、对所谓正道的最后一丝幻想!让你亲手埋葬那个优柔寡断、心存侥幸的自己!让你彻底认清这个世界的本质——弱肉强食,只有力量,绝对的、凌驾一切的力量,才是唯一的真理!所谓的仁慈、道义、羁绊…都是束缚你、让你变得软弱可欺的枷锁!”

“青冥的局,让你身败名裂!而我的局…” 洛红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狂热和冰冷的宣告,“…是为了让你浴火重生!斩断一切,破茧成魔!只有成为真正的‘魔’,你才能看清这盘棋局的全貌,才有资格…坐在我对面!”

“疯子!” 涵婓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体内的力量再也无法抑制!轰!狂暴的气势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向四周炸开!他一步踏出,脚下的地面瞬间龟裂下沉!满头白发如同被狂风吹拂的白色烈焰,轰然怒张!千万根发丝根根笔直,尖端符文炽亮如星辰,散发出恐怖的吞噬之力,如同无数条择人而噬的白色毒蟒,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铺天盖地般朝着洛红衣噬咬而去!

他要撕碎这张虚伪的脸!撕碎这恶毒的谎言!用她的血,祭奠所有因她而死的亡魂!

面对这足以瞬间吞噬元婴修士的恐怖攻势,洛红衣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

“这才对!” 她低喝一声,不退反进!双手在胸前闪电般结印!嗡!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刺骨阴寒和浓烈血腥气的暗红色能量瞬间从她体内爆发!无数道细如发丝、却坚韧无比的血色丝线凭空生成,如同活物般在她周身疯狂舞动、交织!这些血丝并非杂乱无章,而是瞬间在她身前构成了一面繁复、诡异、不断流动变幻的血色符印之盾!

嗤嗤嗤嗤——!!!

无数道蕴含着吞噬之力的白色发丝狠狠撞在了那面血色符印之盾上!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滚油泼雪又似万虫噬咬的刺耳声响!白发的尖端符文疯狂闪烁,试图撕开血盾,吞噬其能量!而那流动的血色符印则爆发出强烈的阴寒与侵蚀之力,如同跗骨之蛆,反过来缠绕、腐蚀着白发!暗红与莹白的光芒激烈地交织、碰撞、湮灭!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能量被强行消融的焦糊气息!

僵持!两种截然不同、却都诡异强大的力量在空中形成了短暂的僵持!狂暴的能量乱流以两人为中心向四周疯狂扩散,将方圆数十丈内的血枫残骸瞬间绞成齑粉!地面被犁出深深的沟壑!

涵婓眼中厉色一闪!他强忍着白发被血丝侵蚀传来的、如同灵魂被撕裂的剧痛,猛地催动体内那股驳杂却狂暴的力量!帝君兽感受到主人的决绝,发出一声悲壮的咆哮,强行凝聚起最后的本源之力,一道凝练如实质、带着冰封万物气息的苍白吐息,后发先至,狠狠轰向洛红衣的侧翼!

然而,洛红衣仿佛早有预料!她身形如同鬼魅般一扭,左手指尖轻弹,几道凝练如针的血丝瞬间射出,精准地迎向那道苍白吐息!嗤!血针与吐息碰撞,并未爆炸,而是如同融化的冰雪般相互抵消、湮灭!虽然成功化解了帝君兽的突袭,但洛红衣维持血色符印之盾的节奏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滞涩!

就是现在!

涵婓眼中精芒爆射!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破绽,他猛地将所有力量灌注于一点!数根核心的白发骤然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符文亮到刺眼!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刺向血色符印之盾能量流转最薄弱的那一点!

咔嚓!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响起!血色符印之盾剧烈波动,那一点被白发刺中的位置,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虽然裂痕瞬间就被流动的血丝弥补,但洛红衣的身体也因为这瞬间的能量反噬而微微一震,脸色白了一瞬!

她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怒!显然没料到涵婓在获得白发吞噬之力后,对力量的运用和时机的把握竟如此精准狠辣!

就在涵婓准备趁势强攻,一举撕裂血盾的刹那——

洛红衣做出了一个让涵婓心脏骤停的动作!

她猛地收回维持血盾的右手,快如闪电地探向自己高耸的左胸!那血红的衣襟之下,正是心脏的位置!

“想看真相?那就看个够!”

伴随着她冰冷决绝的厉喝,五指并拢如刀,指尖缠绕着猩红的血芒,竟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

嗤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刺耳无比!

那华美如血的红衣,在她自己锋利的指刀下,如同脆弱的宣纸般被轻易撕裂!一片刺目的雪白肌肤瞬间暴露在昏沉的血色天光下!

然而,涵婓的目光,却瞬间凝固!如同被最冰冷的寒流冻结!

在那片雪白肌肤的正中央,心脏位置的上方,并非预想中的光滑无暇。一道狰狞的、深可见骨的伤口,如同丑陋的蜈蚣,盘踞在那里!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仿佛被某种极其阴毒的力量反复侵蚀过,至今仍未完全愈合,隐隐有细微的黑气渗出。但这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并非此刻的焦点!

真正让涵婓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是深深刺入那道伤口之中、几乎贯穿了整个创面、只留下短短一小截末端暴露在外的——

一支木簪!

一支极其简陋、甚至有些粗劣的木簪!

簪身是用最普通的桃木削成,没有任何雕饰,表面因为岁月的摩挲而显得光滑温润,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古铜色。簪头被粗糙地磨圆,依稀可以看出当年削制者手艺的生涩。此刻,这支饱经沧桑的木簪,如同一个倔强的封印,又像一枚耻辱的标记,深深地、决绝地插在洛红衣心口的致命伤上!暗红的血痂和翻卷的皮肉紧紧包裹着簪身,仿佛它已与她的血肉融为一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漫天飘落的血枫静止在半空。涵婓狂暴的攻击戛然而止,所有怒张的白发如同被抽去了筋骨,软软地垂落下来,尖端闪烁的符文瞬间黯淡。他死死地盯着那支木簪,瞳孔剧烈地收缩着,放大着,死寂的冰海之下,是足以颠覆一切的滔天巨浪!无数被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碎片,被这枚小小的木簪,粗暴地撕扯出来!

那是一个久远到模糊的午后。阳光透过破庙残破的屋顶,洒下斑驳的光影。年幼的他,笨拙地用捡来的小刀,一点点削磨着一截捡来的桃树枝。手指被划破了好几个口子,汗水浸湿了额发。旁边,一个穿着破烂红袄、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蜷缩在干草堆里,发着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眼睛却亮晶晶地望着他手中的动作,充满了虚弱的期待。

“红衣…别怕…哥哥…哥哥给你做个簪子…戴上了…病就好了…以后…以后哥哥保护你…” 男孩的声音稚嫩而坚定,带着一丝笨拙的安慰。他花了整整一天,才把那截树枝磨成了簪子的雏形,簪头磨得圆圆的,生怕扎到她。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支粗糙的木簪,笨手笨脚地插进了女孩枯黄散乱的发髻里。女孩烧得迷迷糊糊,却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伸出滚烫的小手,紧紧抓住了男孩沾满木屑和血迹的衣角。

那支簪子,是他送给洛红衣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礼物”。一个在冰冷绝望的童年里,两个孤儿之间微不足道、却曾温暖过彼此的承诺。

“保护…我?” 洛红衣的声音幽幽响起,打破了死寂。她的手指依旧停留在撕裂的衣襟边缘,指尖还萦绕着淡淡的血芒。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妖异与嘲弄,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自虐的冰冷。她低头,看着心口上那支刺目的木簪,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涵婓哥哥,你的‘保护’…就是让我在那个地狱里,被当成药引,被抽干血脉,被钉在祭坛上整整三天三夜的时候…你在哪里?!”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灵魂般的凄厉与怨毒!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涵婓!

“你的‘保护’…就是在我被当成怪物,被所有人唾弃追杀,像野狗一样在泥泞里挣扎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你被玄天宗收为弟子,前途光明!你有了新的弟弟,新的敬仰的师尊!新的羁绊!新的…可以守护的东西!” 洛红衣的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寒潭终于彻底沸腾,翻滚着滔天的恨意和一种被彻底遗弃的绝望,“而我呢?我只有这支簪子!这支你随手削的、连路边乞丐都看不上的破簪子!”

她猛地抬手,不是拔簪,而是用染着血芒的指尖,狠狠戳向自己心口那狰狞的伤口,戳向那支深陷其中的木簪!噗!暗红色的血珠瞬间从伤口边缘被挤压出来!

“是它!是它在我每一次被折磨得快要放弃的时候,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醒我!提醒我,我曾经相信过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她的声音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情绪而扭曲,“斩断你的羁绊?没错!因为我要让你尝尝,被最信任的一切背叛、被最珍视的一切摧毁,是什么滋味!我要让你变得和我一样!一样一无所有!一样只剩下…恨!”

“青冥?他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小丑!他以为他在利用我?哈哈…可笑!” 洛红衣发出一阵癫狂的冷笑,笑声在空旷的血色平原上回荡,凄厉得如同夜枭啼哭,“是我在利用他!利用他的野心,利用他的阴谋,利用他对你的嫉恨!把他磨成最锋利的刀,然后…借他的手,斩断你所有的退路和幻想!把你…逼到我这条路上来!”

“现在,你满意了吗?” 她猛地抬起头,血红的双眸死死盯住涵婓,里面是破碎的疯狂和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决绝,“看看你这一头白发!看看你手中染的血!看看你脚下的尸骸!你和我…还有什么分别?!”

涵婓如同被最沉重的巨锤狠狠砸中,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连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洛红衣那字字泣血的控诉,那支刺入心口的木簪,那狰狞的伤口…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他的脑海,将他坚固的复仇堡垒冲击得摇摇欲坠!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童年记忆,那个瘦弱的小女孩,她绝望的哭喊,她最后抓住他衣角的手…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愧疚?愤怒?悲哀?还是…一种更深沉的、被命运玩弄的无力感?无数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冰封的心湖下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

“我…”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嘶哑得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那指向洛红衣的、带着吞噬之力的白发,早已无力地垂落在地。

就在这心神剧震、所有防备降至最低点的刹那!

一道快得超越了思维极限的乌光,毫无征兆地从涵婓侧后方一片看似寻常的血枫树影中射出!无声无息,轨迹刁钻至极,直取涵婓毫无防备的后心!乌光细如牛毛,却凝聚着一种洞穿虚空、灭绝生机的极致锋锐!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涵婓因洛红衣揭露真相而心神失守、帝君兽也因力量反噬而反应迟滞的瞬间!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然而,比乌光更快的,是一抹决绝的猩红!

“小心!”

洛红衣的厉喝声与她的动作同时爆发!她似乎早已察觉,或者…她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在乌光出现的刹那,她眼中所有的疯狂、怨毒、疲惫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所取代!她没有试图阻挡那道快到极致的乌光,而是做出了一个让涵婓和那潜伏者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她的身体如同瞬移般,硬生生横移半步,竟用自己的身体,精准无比地挡在了涵婓与那道致命乌光之间!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

时间,仿佛再次定格。

那道凝练到极致的乌光,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洛红衣挡在涵婓身前的右肩!鲜血如同怒放的红梅,瞬间在她血红的衣衫上洇开更大、更刺目的一朵!强大的冲击力带着她的身体向前踉跄一步,正好撞入涵婓下意识伸出的臂弯!

温热的、带着洛红衣独特阴冷气息的血液,瞬间染红了涵婓胸前的衣襟。他下意识地扶住怀中骤然变得沉重的身体,低头,撞入洛红衣抬起的眼眸。那双曾充满妖异、疯狂、怨毒的血眸,此刻却是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只有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一闪而逝,快得让涵婓以为是错觉。

“咳…” 洛红衣咳出一小口鲜血,染红了苍白的唇角。她看着涵婓近在咫尺的、写满震惊与混乱的脸,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仿佛想扯出一个嘲弄的笑,却最终失败。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指,在涵婓紧握的拳头上,极其快速、极其隐蔽地划了一个奇异的符号。

冰冷、粘腻的触感,伴随着那个符号的轨迹,如同烙印般刻在涵婓的皮肤上。未等涵婓有任何反应,洛红衣的身体猛地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瘫倒在他怀里,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

“谁?!”

涵婓猛地抬头,冰寒彻骨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利剑,瞬间刺向乌光袭来的方向!狂暴的杀意混合着前所未有的混乱心绪,轰然爆发!帝君兽也发出一声愤怒到极致的咆哮,强行催动力量,朝着那片树影喷出一道带着冰渣的吐息!

树影晃动。一道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色斗篷中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无声无息地从树后转出。斗篷的兜帽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他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通体乌黑无光的短刺,刺尖还残留着一丝属于洛红衣的、暗红色的血珠。

面对涵婓的杀意和帝君兽的攻击,斗篷人并未退避。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手中赫然托着一本材质古朴、散发着淡淡血煞气息的厚重书册。书册的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用暗沉血色勾勒出的、狰狞的骷髅印记。

“涵婓大人。” 斗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质感,听不出任何情绪,“奉统帅之命,物归原主。”

他手臂一振,那本厚重的血煞书册脱手飞出,如同被无形的手托着,稳稳地悬浮在涵婓身前数尺的空中。

书册自行翻开。一页页泛黄的纸张在无形的力量下飞速翻动,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无数名字、代号、生平、功过,字迹殷红如血,透着一股惨烈与肃杀之气。这是血灵军的名册!记载着这支曾经令正道闻风丧胆、如今却近乎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军队所有成员的印记!

翻动的书页最终停下。

停在最后一页。

这一页,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画像。

画像的笔触略显稚嫩,却异常传神。画中是一个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身形有些单薄,却站得笔直。少年的眉眼清秀,依稀能看出几分成年后的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磨砺的纯粹和…一丝深藏眼底、不易察觉的倔强与阴郁。

画像的右下角,用同样稚嫩却力透纸背的笔迹,写着两个小字:

**青溟。**

画像的纸张边缘,带着细微的毛糙感,材质…与玄天宗主在衣冠冢以血书留下的“勿信青冥”的遗言,一模一样!

血灵军名册的最后一页,供奉着的,赫然是少年时期的青冥!或者说…青溟!

涵婓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少年画像上,钉在那个名字上。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青冥…青溟…血灵军…统帅的锁链图腾…玄天宗主血书相同的材质…百年布局…

无数线索如同破碎的星辰,在这一刻,被这本名册,被这幅画像,被那个名字,以一种令人窒息的方式强行串联起来!一个庞大、黑暗、跨越百年时光的恐怖阴谋,终于撕开了最后的伪装,露出了它冰山一角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容!

而那个抛出名册的斗篷人,在书册悬浮于涵婓面前的瞬间,身影已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向后滑入更深的枫林阴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空气中一丝淡淡的、属于金属与尘土的气息。

涵婓僵硬地站在原地,怀中是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洛红衣,肩头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温热的血,染红了他的手臂。眼前,是悬浮着的血灵军名册,名册上,少年“青溟”清澈而阴郁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正静静地注视着他,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嘲弄。

血色的枫叶,依旧在无声飘落,覆盖着杀戮的战场,也覆盖着这令人窒息的谜团。天穹城巨大的阴影在前方沉默,如同张开的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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