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血色的。一轮不祥的赤红圆月低垂于天际,将莽莽群山染成一片诡异的暗紫。夜枭的啼叫撕扯着寂静,带着亡魂般的凄厉。山风卷过嶙峋的怪石和扭曲的枯木,呜咽声里裹挟着铁锈与焦糊的气息,那是从远方飘来的、属于战场和死亡的味道。九天诛魔令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巨网,笼罩着每一寸土地。
涵婓站在一处断崖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谷。夜风凛冽,吹动他如雪的长发,在血色月光下翻飞如冰冷的火焰。白发之下,那张曾经清朗温润的脸庞,如今只剩下刀削斧凿般的冷硬线条和深潭般死寂的眸子。帝君兽匍匐在他脚边,庞大的身躯在月色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原本光洁如墨玉的鳞片黯淡无光,甚至边缘处有些微微卷曲翻起,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迟暮与疲惫。葬神渊底的挣扎、强行以血破开上古传送阵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正在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这头伴生神兽的生命本源。它低沉的呼吸带着一种沉重的杂音,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涵婓的目光,越过翻涌的云海,死死钉在远方群山环抱中的一点灯火辉煌处。那灯火并非温暖的人间烟火,而是镶嵌在险峻山壁之上、依托天然洞穴雕琢扩建而成的一片奢华建筑群——青冥别院。琉璃瓦在血月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隐约可见阵法符文流转的光晕,如同巨兽身上华丽的鳞甲。这里是青冥经营多年的私密巢穴,是他温润如玉的君子面具下,藏污纳垢、策划阴谋的暗窟。也是此刻,涵婓心中唯一燃烧着的地狱之火指向的终点。
没有言语,没有动员。涵婓只是微微屈身,冰冷的手掌按在帝君兽布满细微裂痕的硕大头颅上。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意念传递过去。帝君兽低吼一声,浑浊的金色竖瞳中爆发出最后一点凶戾的光,强撑着巨大的痛苦,庞大的身躯猛地腾空而起!狂风卷起涵婓的白发,一人一兽如同两道撕裂夜幕的复仇之箭,朝着那片灯火辉煌的罪恶巢穴,悍然俯冲!
青冥别院的防御,远非寻常。几乎在帝君兽庞大的阴影笼罩山壁的刹那,尖锐刺耳的警啸便划破了奢靡的宁静!嗡——!一层凝实如琉璃、流转着复杂符文的巨大光罩瞬间升起,将整片依山而建的建筑群牢牢护在其中!光罩表面,无数细小的雷霆如同游蛇般窜动,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
“敌袭!是那白发魔头!” “九天诛魔令!开启雷殛阵!杀了他!” 光罩内,人影幢幢,呼喝声、兵刃出鞘声、阵法运转的嗡鸣声瞬间交织成一片。数十名气息凝练、身着统一青色劲装的修士从各处涌出,眼神锐利,训练有素,显然是青冥豢养的精锐死士。他们的目光锁定了光罩外那道悬空的白发身影,充满了惊骇、贪婪以及必杀的决心。
涵婓悬浮在雷殛光罩之外,血月映照着他冰冷的侧脸和白发。面对下方如临大敌的阵仗,他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沉寂的、燃烧着幽暗火焰的冰海。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那流转着毁灭雷光的光罩,虚虚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光芒万丈的爆发。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空间本身在呻吟的沉闷嗡鸣!他满头的白发,如同拥有生命的海葵触手,骤然间疯狂生长、延伸!不再是柔顺的丝线,而是化作千万条细密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白色锁链!每一根发丝的尖端,都亮起一个微小的、复杂到令人眩晕的暗金色符文!
嗤嗤嗤嗤——!
无数白色发丝如同密集的雨点,狠狠刺入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雷殛光罩!接触的瞬间,刺耳的腐蚀声如同滚油泼雪!光罩上狂暴游走的雷霆仿佛遇到了克星,疯狂地涌向那些刺入的白色发丝,试图将其摧毁!然而,那些暗金色符文骤然亮起,散发出一种古老、蛮横的吞噬之力!足以将精铁瞬间气化的狂暴雷霆能量,竟如同百川归海,被那些纤细的白发疯狂地抽吸、吞噬!
琉璃般的光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稀薄!构成阵法的符文剧烈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阵眼处,几名主持阵法的修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剧烈颤抖,口鼻中溢出鲜血!他们惊恐地发现,维系阵法的灵力正被一种恐怖的力量强行抽离,连他们自身的修为都在飞速流逝!
“不!这…这是什么邪术?!”一名阵法师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嘶吼。
“破。”
涵婓冰冷的唇间,吐出一个毫无感情的单字。
轰隆——!!!
仿佛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早已脆弱不堪的雷殛光罩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爆鸣,如同破碎的琉璃巨碗,轰然炸裂!无数蕴含残余雷霆的碎片四散激射,将下方的亭台楼阁、奇花异草炸得一片狼藉!惨叫声瞬间响起!
光罩破碎的烟尘尚未散尽,一道白色的闪电已悍然突入!涵婓的身影如同鬼魅,白发在身后拉出一道凄冷的残影,直接撞入了惊魂未定的死士群中!
杀戮,开始了。
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惊天动地的法术对轰。只有最原始、最冰冷的效率。涵婓的动作快到了极致,每一次移动都带着模糊的残影。他的白发,成为了最恐怖的武器,也成为了最坚固的防御。
一名死士怒吼着,手中淬毒的短匕刁钻地刺向涵婓后心,角度狠辣,时机把握精准。涵婓甚至没有回头,几缕垂落的白发如同拥有预判般,倏然扬起,精准地缠绕上匕首的锋刃!暗金色符文一闪!匕首上淬炼的剧毒灵光瞬间黯淡,精钢打造的匕身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腐朽!那死士只觉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体内灵力狂泻,惊骇欲绝之际,涵婓反手一掌已印在他的胸口。没有灵力爆发,只有纯粹的、山岳般沉重的肉身力量!咔嚓!胸骨尽碎,尸体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撞塌了一堵精美的玉石屏风。
另一侧,三道凌厉的剑光成品字形封死了涵婓的闪避空间,剑气森然,割裂空气。涵婓身形不退反进,竟直接撞向剑光最密集之处!他的白发猛地暴涨,在身前交织成一面看似纤薄却密不透风的白色壁障!嗤嗤嗤!剑气斩在白发上,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火花四溅!白发壁障剧烈波动,暗金符文疯狂闪烁,贪婪地吞噬着剑气中蕴含的灵力。仅仅僵持了不到一息,三道剑光便如同后继无力的烛火,骤然熄灭!白发壁障散开的瞬间,涵婓的身影已如鬼魅般穿过,双手如穿花蝴蝶,快得只剩下残影,精准地拂过三名剑修持剑的手腕。
“啊!” 凄厉的惨叫同时响起!三只握着剑的手齐腕而断,鲜血狂喷!断手连同长剑叮叮当当掉在地上。那三名剑修尚未从剧痛中回神,冰冷的白发已如毒蛇般缠上他们的脖颈,轻轻一绞!咔嚓!骨裂声清脆而残酷,三具尸体软软倒下。
血腥味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迅速压过了庭院中原本的檀香和花香。精美的回廊上,价值连城的灵植盆栽被打翻在地,泥土混着鲜血;雕梁画栋的亭台溅满了猩红的斑点;假山流水被染成刺目的红。涵婓如同一个行走在画境中的毁灭者,所过之处,只留下死亡和狼藉。他的白发在杀戮中飞舞,每一次缠绕、穿刺、格挡,都伴随着敌人灵力的疯狂流逝和生命的终结。那些青冥精心培养的死士,在他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玩偶。
他的眼神,始终一片冰冷,如同万载玄冰,映照着杀戮,却不起丝毫涟漪。仿佛不是在收割生命,而是在清理一些碍眼的尘埃。只有在他白发吞噬掉一个又一个修士的灵力,将那些驳杂却精纯的能量反哺回他干涸的经脉时,那死寂的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饥饿野兽舔舐到鲜血般的幽光。力量,这种带着掠夺与毁灭性质的力量,正一点点填补着他内心的空洞,支撑着他走向复仇的终点。
“拦住他!结青冥锁元阵!” 一名气息明显强横许多、似是头领的修士目眦欲裂,看着手下如同麦子般倒下,厉声咆哮。残余的十几名死士强压恐惧,迅速移位,手中法诀变幻,一道道青色的灵光从他们身上升腾而起,在空中交织,隐隐要构成一个巨大的、锁链形态的符文牢笼,散发出禁锢灵力的强大波动!
涵婓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他站在一片狼藉的庭院中央,脚下是粘稠的血泊。白发无风自动,丝丝缕缕垂落,有几缕发梢还滴落着温热的血珠。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空中正在成型的青色锁链巨网,死寂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一丝冰冷的嘲弄。
“锁元?” 他低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就在那青色锁链巨网即将合拢、当头罩下的瞬间!涵婓动了!他非但没有后退防御,反而猛地一跺脚!轰!坚硬如铁的灵纹石板瞬间龟裂下沉!他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冲天而起,竟主动迎向那散发着恐怖禁锢之力的巨网!同时,他满头的白发如同被狂风吹拂的白色烈焰,轰然向上倒卷、怒张!千万根发丝根根笔直,尖端符文炽亮,如同一柄柄指向苍穹的、燃烧着吞噬之焰的白色利剑!
“给我——吞!”
一声低沉的咆哮,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穿透力!
白色发丝组成的逆流之剑,狠狠撞上了下压的青色锁链巨网!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千万只蚕在疯狂啃噬桑叶的“沙沙”声!那由十几名精锐死士联手催动、足以锁死元婴修士灵元的青色巨网,在接触到白色发丝剑林的刹那,如同遇到了烈阳的坚冰,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黯淡!构成巨网的青色灵力被那些贪婪的白发疯狂地撕扯、吞噬!暗金色的符文在白发的尖端疯狂闪烁、旋转,如同一个个微小的黑洞!
“噗!” “呃啊!” 下方结阵的死士们如遭重锤猛击,齐齐喷出大口鲜血,身体筛糠般颤抖!他们体内的灵力被阵法强行抽取,再被那些诡异的白发疯狂掠夺,双重压榨之下,经脉寸寸断裂,丹田几近枯竭!那看似牢不可破的青冥锁元阵,在涵婓这蛮横的、以吞噬破万法的冲击下,仅仅支撑了不到三息!
哗啦——!
如同破碎的琉璃,青色锁链巨网发出一声哀鸣,彻底崩散,化作漫天青色的光点,随即被下方倒卷而上的白发贪婪地一扫而空,吞噬殆尽!十几名死士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惨叫着瘫软在地,修为尽废,形同废人!
涵婓的身影从半空缓缓落下,白发收敛,重新披散肩头,只是那莹白的光泽似乎更盛了几分,隐隐透着一丝吞噬了过多灵力后饱胀的微光。他看也不看地上那些失去反抗能力的废人,冰冷的目光穿透弥漫的血雾和烟尘,锁定了别院深处那座最为宏伟、雕琢着繁复云纹、隐隐有宝光透出的主殿——青冥的居所。
他一步步踏着血泊和废墟,走向主殿。沉重的殿门紧闭,上面流动着比外围防御更加强大的禁制符文。涵婓停在门前,没有尝试破解。他缓缓抬起右手,握拳。白发无风自动,丝丝缕缕缠绕上他的手臂,如同为他覆盖上了一层流动的白色臂甲,臂甲表面,暗金色的符文如同呼吸般明灭。
一拳!毫无花哨,纯粹的力量!凝聚了肉身之力、帝君兽共生之力以及刚刚吞噬而来的驳杂灵力!拳锋所过之处,空气被压缩到极致,发出刺耳的爆鸣!
轰——!!!
整个山壁仿佛都震动了一下!那两扇厚重无比、加持了强大禁制的殿门,如同被太古凶兽正面撞击!门上的符文瞬间亮到极致,然后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崩裂!精金混合着千年灵木打造的巨门,连带着门框周围的墙壁,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轰得向内爆裂、坍塌!碎石断木如同暴雨般向内激射!
烟尘弥漫中,涵婓踏着废墟,走进了这座象征着青冥权力与隐秘的核心殿堂。
殿内极尽奢华,地面铺着温润如水的暖玉,巨大的蟠龙柱支撑着穹顶,镶嵌着无数夜明珠,将殿内映照得如同白昼。四周摆放着各种珍奇的古玩灵器,灵气氤氲。一张巨大的、由整块万年寒玉雕琢而成的书案居于殿中,上面还摊开着一些玉简和卷轴。
然而,涵婓的目光,瞬间被书案后方,主位之上的人影吸引。
一个女子。
她穿着极其华美的宫装,云鬓高耸,珠翠环绕,容颜堪称绝色,眉宇间带着一种天然的媚意。只是此刻,这媚意被极致的惊恐和绝望彻底扭曲。她跌坐在那张象征着主人尊位的宽大座椅上,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昂贵的裙裾上沾染了大片深色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迹,像一朵朵妖异绽放的死亡之花。她的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小腹,指缝间仍有温热的鲜血不断渗出,染红了座椅上铺着的雪白兽皮。
看到涵婓踏着烟尘走进来,看到他那双死寂冰冷的眼睛和满头的白发,女子如同受惊的兔子,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身体拼命向后缩去,仿佛想把自己藏进宽大的座椅深处。
“不…不要杀我…我…我只是他的侍妾…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眼泪混着脸上的脂粉簌簌落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他早就不在这里了…他…”
涵婓的脚步停在了大殿中央,距离那女子不过三丈。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女子身上昂贵的脂粉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女子捂着小腹、不断渗血的手,扫过她华服上那大片刺目的血迹,最后落在她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精心修饰过的脸上。没有怜悯,只有审视。
“青冥在哪?” 涵婓开口,声音如同两块寒冰摩擦,没有丝毫温度。
“我…我不知道!他真的不在!” 女子哭得梨花带雨,身体抖如筛糠,“他…他走之前,给了我这个…” 她颤抖着,用沾满鲜血的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浑圆、材质非金非玉的黑色阵盘。阵盘表面光滑如镜,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空间波动。
“他说…他说如果遇到无法抵挡的危险,就…就捏碎它…可以…可以瞬间传送离开…” 女子捧着那黑色阵盘,如同捧着救命稻草,又像是捧着催命符,眼神充满了乞求和绝望,“求求你…放过我…我…我用这个换我的命…放我走…”
涵婓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锁定了那块黑色阵盘。那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空间波动…他缓缓抬起手,五指微张,一股无形的吸力产生。女子手中的黑色阵盘脱手飞出,稳稳落入涵婓冰冷的掌心。
入手冰凉。阵盘上残留着女子温热的体温和一丝血腥气。涵婓指尖灌注一丝极其细微的灵力,试探性地触碰阵盘核心。
嗡!
阵盘猛地一震!光滑如镜的表面骤然亮起!并非启动传送的光芒,而是一幅清晰无比的动态影像,如同水幕般投射在涵婓面前的虚空中!
影像中的场景,赫然是玄天宗庄严的议事大殿!时间,正是玄天宗主遇害的当日!
影像清晰得纤毫毕现:殿内气氛凝重,数位宗门长老分列两旁,面色肃然。而一身素雅青袍、气质温润如玉的青冥,正端坐在下首左侧的一张紫檀木椅上!他微微垂首,似乎在聆听上首一位长老的发言,侧脸线条平和,眼神专注,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影像角落,一个日晷的投影清晰地显示着当时的时辰——正是玄天宗主在刑台遇害的同一时刻!
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完美无瑕!足以洗刷掉青冥身上任何与宗主之死有关的嫌疑!
“看到了吗…他…他当时真的在宗门议事…宗主的事…与他无关啊…” 地上的女子仿佛抓住了一线生机,带着哭腔喊道,“放了我…求你…”
涵婓死死盯着那幅水幕影像,死寂的眼底,冰层之下,终于有东西开始剧烈翻涌!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冰冷的、洞穿虚妄的锐利!他猛地将更多的灵力粗暴地灌入手中的黑色阵盘!
“给我——显!”
咔嚓!
一声细微的碎裂声从阵盘内部传来!那幅完美无缺的水幕影像如同受到干扰的水面,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影像中青冥那张温润平和的脸开始变得模糊、失真!议事大殿的背景如同褪色的画卷,开始剥落、消散!最终,整个影像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啵”的一声轻响,彻底溃散!
而在影像溃散的最后一瞬,涵婓捕捉到了!
那并非真正的议事大殿!影像的边缘,在扭曲剥落的瞬间,露出了极其细微的、一闪而逝的破绽——背景深处,隐约可见一根熟悉的、雕刻着狻猊兽首的蟠龙柱!那柱子,不是玄天宗议事殿的样式!而是……青冥别院主殿的蟠龙柱!一模一样!
这所谓的“不在场证明”,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利用幻象阵盘伪造的骗局!青冥本人,当时绝对不在玄天宗!他就在这别院之中,甚至可能就在这主殿内,操控着这场弑圣的惊天杀局!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从涵婓体内爆发!整个大殿的温度骤降,地面甚至凝结出薄薄的白霜!
“啊!”地上的女子被这股恐怖的杀意刺激,发出短促的尖叫,几乎吓晕过去。
涵婓握着那枚已经出现细微裂痕的黑色阵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缓缓地、一寸寸地低下头,目光如同冰锥,再次刺向阵盘的核心。刚才强行灌注灵力、撕裂幻象时,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气息残留。
血腥气。并非地上女子那新鲜温热的血,而是更加深沉、更加阴冷、仿佛带着某种诅咒和不甘的……陈旧血痕。那气息微弱得几乎被幻象阵盘自身的空间波动和女子新鲜的血液掩盖,若非涵婓此刻白发赋予的超凡感知和对那气息深入骨髓的熟悉,绝难察觉。
是洛红衣的血!
这缕气息,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了涵婓的心脏!洛红衣!又是她!这伪造不在场证明的幻象阵盘上,为何会残留她的血?是她协助青冥布置了这个幻象?还是……她在试图破坏时留下的痕迹?她在这盘棋局里,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是执棋者,还是……另一颗染血的棋子?
无数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绕住涵婓的思维。他握着阵盘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死寂冰封的眼底深处,终于被这意外的发现,撬开了一道剧烈的、充满惊疑与不确定的裂缝!
“不…不要杀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女子的声音带着濒死的绝望,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价值已经用完,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下来。她挣扎着,想从座椅上爬起逃跑,却因为小腹的剧痛和极度的恐惧而瘫软在地,只能徒劳地向后挪动,在昂贵的兽皮上拖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涵婓的目光,终于从那枚残留着洛红衣气息的阵盘上移开,重新落回到女子身上。那目光,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复杂,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漠然。他没有再看那女子惊恐扭曲的脸,视线却如同冰冷的刀子,精准地落在她捂着小腹、不断渗血的双手上。那伤口……位置,形状……
还有她华美宫装上大片深色的血迹……那颜色,似乎比新鲜的血液更加暗沉一些……
涵婓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的伤……” 他开口,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冰渣,“谁干的?”
女子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她猛地抬头,沾满泪水和血污的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仿佛涵婓问出了一个比死亡更可怕的问题。她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拼命摇头,眼神涣散,充满了哀求。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一道极其细微、却快如闪电的乌光,毫无征兆地从大殿角落一根蟠龙柱的阴影中射出!无声无息,目标直指瘫软在地的女子后心!那乌光细如牛毛,带着一种阴毒到极致的腐蚀气息,显然是要杀人灭口!
涵婓眼中寒光爆射!他甚至没有转头去看偷袭的方向,垂在身侧的左手猛地一甩!
嗤!
一缕白发如同拥有生命的白色毒蛇,后发先至!速度比那乌光更快!精准无比地在乌光即将射入女子后心的前一刹那,将其凌空缠绕、绞住!
滋滋——!
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起!那阴毒的乌光在白发缠绕下剧烈挣扎,爆发出墨绿色的毒雾!然而,白发上暗金色符文一闪,吞噬之力发动!乌光瞬间黯淡、消散,如同被无形的大口吞没!毒雾也被白发散发出的冰冷气息瞬间冻结、驱散!
几乎在白发拦截乌光的同时,涵婓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如鬼魅般站在了那根射出乌光的蟠龙柱阴影前!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吞吐着一点凝聚到极致的、带着吞噬气息的苍白寒芒,狠狠刺向阴影深处!
噗!
一声沉闷的、如同刺穿败革的声音响起!
阴影中传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到极致的闷哼!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被巨力撞击,猛地从阴影里倒飞出来,重重撞在后方坚硬的墙壁上!咔嚓!墙壁被撞出蛛网般的裂痕!那黑影瘫软在地,显出身形——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惊骇眼睛的刺客。他的胸口心脏位置,一个指头大小的血洞正汩汩冒出黑色的血液,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苍白,仿佛被瞬间冻结并抽干了所有生机。刺客的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涵婓缓缓收回手指,指尖那点苍白的寒芒悄然隐没。他看也没看那具刺客的尸体,冰冷的目光扫过刺客刚才藏身的阴影处,又扫过殿内其他几根蟠龙柱的阴影。死寂,一片死寂。再没有任何动静。显然,这是潜伏的最后一个钉子,或者,其他的早已被刚才的杀戮震慑,不敢妄动。
他转过身,重新走向那瘫软在座椅旁、已然吓傻的女子。
女子看着涵婓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解决掉刺客,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巨大的恐惧让她彻底崩溃了。她瘫在地上,身下蔓延开一片湿热,腥臊的气味弥漫开来。
“是…是他…” 女子眼神涣散,如同梦呓般喃喃,声音抖得不成调子,“是青冥大人…他…他走之前…亲手…亲手用…用那把剑…” 她颤抖着,目光下意识地、充满了刻骨恐惧地,望向主位座椅后方墙壁上悬挂着的一柄装饰性的古朴长剑。剑鞘是暗沉的乌木,剑柄缠绕着褪色的金丝。
“他说…他说只有真正的伤…真正的血…才能…才能骗过…” 女子语无伦次,巨大的精神冲击让她几乎失去了逻辑,“他说…这伤…这血…是…是给…给一个…一定会来的人…看的…是…是证据的一部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涵婓的脚步停在了女子身前。他顺着女子恐惧的目光,看向了那柄悬挂在墙上的古朴长剑。剑很普通,至少看起来如此。但涵婓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刻刀,瞬间穿透了表象。
他的视线,死死锁在了那暗沉乌木剑鞘靠近剑格的位置。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木质纹理融为一体的划痕。划痕很新,边缘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淡薄却异常熟悉的能量气息——那是青冥佩剑独有的、带着一丝温润表象下极致锋锐的剑气!
刹那间,所有的线索如同破碎的拼图,在涵婓死寂的脑海中轰然撞在一起,拼接出一幅令人窒息的画面!
青冥离开前,亲手用他自己的佩剑(或者至少是剑气),刺伤了这个侍妾!制造出她被“闯入者”重伤的假象!目的,就是留下这个“重伤濒死”的女人,让她在极致的恐惧中,拿出那块伪造不在场证明的幻象阵盘,向“一定会来”的涵婓展示!用她的伤,她的血,她的恐惧,她的证词,来为那个完美的幻象做最后的背书,试图彻底洗脱自己的嫌疑!
这个侍妾,从头到尾,都只是青冥精心设计、用来迷惑他涵婓、甚至迷惑可能存在的其他调查者的一个道具!一个活生生的、会流血会哭喊的障眼法!她的生死,在青冥眼中,与蝼蚁无异!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以涵婓为中心席卷整个大殿!地面上的薄霜瞬间加厚,发出细微的冻结声。悬挂的纱幔无风自动,凝滞在半空。
那女子感受到这几乎冻结灵魂的杀意,最后的求生本能让她爆发出凄厉的尖叫:“不!别杀我!我…我还有用!他…他走得很急…他…他的佩剑…那把真的剑…在书房…在震动!很怪异的震动!还…还有这个…”
她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用尽全身力气,从自己染血的宫装袖袋深处,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小撮东西,颤抖着举到涵婓面前。
那不是丹药,也不是符箓。
那是几片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微弱七彩光泽的……玉屑。
玉屑的质地温润,带着一种奇异的灵性,边缘锋利,显然是刚刚从某个完整的玉器上崩落下来的。更让涵婓目光骤然凝固的是,那七彩光泽流转的纹路……竟与玄天宗主遇害时,身上残留的致命伤口边缘,那些细微的、属于青冥佩剑特有的能量侵蚀痕迹,如出一辙!
这玉屑……来自青冥真正的佩剑?他的剑……受损了?在斩杀了玄天宗主之后?还是在……别的地方?
“他…他走的时候…书房里…那把剑…在匣子里…自己震…震得厉害…我…我偷偷看到…有…有玉粉掉下来…” 女子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神涣散,显然已到了极限。
涵婓的目光,从女子手中那几粒七彩玉屑,缓缓移向大殿右侧一扇紧闭的、雕琢着书卷云纹的侧门——那是通往青冥书房的门户。
就在他的目光触及那扇门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爆鸣,猛地从书房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某种东西被强行撕裂、无数玉器碎裂崩解的刺耳声响!一道浓稠如墨、散发着令人作呕腥甜气息的暗红色血光,骤然穿透了厚重的书房门扉!血光之中,隐约可见一道扭曲的、充满怨毒气息的模糊影子一闪而逝!
血光并未扩散,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骤然向内一缩!瞬间凝聚成一道细长的、凝练到极致的血线!血线无视空间的距离,快得超越了思维的速度,朝着远离别院的西北方向,一闪而逝!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空间被强行撕裂后的扭曲波动。
血遁!而且是极其高深、代价巨大的远距离血遁之术!
青冥!他果然留有后手!这书房里藏着的,恐怕不仅仅是一把震动的剑!更可能是一个与本体相连的预警或传送核心!当涵婓识破幻象阵盘、逼问侍妾、目光锁定书房的刹那,触发了最后的机关!青冥的真身或许早已远离,但这道血遁之光,无疑是他留下的最后嘲讽与宣告!
涵婓的身影在血光爆发的瞬间已如离弦之箭射向书房!砰!他一脚踹开那扇被血光穿透、布满裂纹的雕花木门!
书房内一片狼藉。珍贵的古籍玉简散落一地,许多被无形的力量撕碎。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一张紫玉书案上,一个打开的、由万年阴沉木打造的剑匣。剑匣内部铺着柔软的雪蚕丝,但此刻,雪蚕丝上赫然残留着一层薄薄的、闪烁着七彩光泽的玉粉!剑匣旁边,散落着几片稍大的七彩玉屑,与女子手中的一模一样!
而在剑匣正上方,悬浮着一团尚未完全消散的、拳头大小的暗红色血雾。血雾翻滚着,扭曲着,散发出青冥独有的、混合着温润表象与极致阴冷的气息。血雾之中,一道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残留,如同毒蛇的嘶鸣,直接烙印在闯入者的识海:
“涵婓…你终究还是找到了这里…可惜,晚了。”
“游戏,才刚刚开始。”
“天穹城…我等你…来做个了断。”
“对了…替我向‘她’问好…她的血,味道…真是令人怀念啊…”
血雾猛地一阵扭曲,最后一句意念尚未完全消散,便如同燃尽的烛火,噗地一声彻底湮灭,只留下满室令人作呕的腥甜和那冰冷的余音。
涵婓站在一片狼藉的书房中央,白发在激荡的能量残余中微微飘拂。他缓缓伸出手,指尖拂过紫玉书案上那层闪烁着七彩光泽的玉粉,冰冷刺骨。他的目光,越过破碎的窗棂,投向西北方——血遁消失的方向,也是天穹城所在的方位。
冰冷死寂的眼底,冰层彻底崩裂,沸腾的熔岩终于冲破了束缚!那不是愤怒,而是燃烧到极致、足以焚毁一切的毁灭意志!青冥的最后留言,尤其是最后那句关于“她”的、充满亵渎与挑衅的话语,如同滚油泼在了他本就熊熊燃烧的复仇烈焰之上!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自己掌心。那里,还静静躺着那枚残留着洛红衣气息的黑色幻象阵盘。阵盘冰冷的触感,与青冥那句“她的血,味道真是令人怀念”的余音交织在一起。
原来……她也在这盘棋上。以血为注。
涵婓五指猛地收拢!
咔嚓!
坚硬的幻象阵盘在他掌心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被捏得变形!细密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属于洛红衣的阴冷血腥气,随着阵盘的破裂,更加清晰地逸散出来,萦绕在他的指间。
他抬起头,白发如雪,映着窗外那轮依旧不祥的血色残月。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森然的、指向彻底毁灭的决绝。
“天穹城…” 他低声自语,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风,卷着血腥与寒冰,“…还有你。”
他松开手,变形的阵盘碎片和七彩的玉粉混杂在一起,从指缝簌簌落下,掉在满地狼藉之中。他转身,踏着破碎的玉简和染血的尘埃,头也不回地走出这片燃烧着罪恶与谎言的巢穴。白发在身后拖曳,如同一条通往深渊的苍白路径。
帝君兽低沉的咆哮从殿外传来,带着催促与疲惫。涵婓的身影融入门外无边的血色夜幕,朝着西北方向,那血遁指引的、最终决战之地,一步步走去。
风卷起地上的玉粉和阵盘碎片,打着旋儿。其中一片稍大的阵盘残片上,一点早已干涸、呈暗褐色的微小血斑,在血月下,折射出一点微弱而妖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