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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西安某间古韵悠长的酒店套房内,只余一盏孤灯亮着,在厚重的木窗棂上投下楚子航挺拔而专注的身影。

白天兵马俑的壮观与游人如织的场景犹在眼前,但那磅礴的肃杀之气中,也确实寻不到半分龙类的痕迹。

桌上摊开着一本本厚厚的线装古籍和地方志影印本,都是女娲家在当地提供的秘档补充。

楚子航修长的手指沉稳地翻动着泛黄的书页,黄金瞳在灯光下敛去锋芒,只余专注的微光。指尖划过一行行工整的繁体字,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邙山阴兵录》——一本记录唐代奇闻异事的杂集。指尖停留在关于“甲兵夜行”的段落上:

“……,月晦之夜,时有金戈铁马之声震震,如千军夜行,甲胄铿锵,鬼火幽幽随之,乡民莫敢窥,谓阴兵过境……”

光怪陆离的文字,透着古人对未知的恐惧与想象。楚子航的目光扫过,他微微摇头,民间鬼怪故事,与严谨的龙族遗迹调查相去甚远。他轻轻将书册合拢,放到一边。

就在这静谧几乎凝固的间隙,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咕噜噜~~”声,打破了书房的沉静。

楚子航动作一顿,循声望去。只见夏弥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坐到了他身边的地毯上,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正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

那声音的来源,正是她平坦的小腹。对上楚子航的目光,夏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小脸微红,小声道:“……呃,师兄,它抗议了。”

楚子航冰封般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春风吹过冻土。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抚了抚夏弥柔顺的乌发。“饿了?”

“嗯!”夏弥用力点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蒙尘的宝石被擦亮,“下午那碗biangbiang面是好吃,可那是下午的事儿啦!现在的肚子在呼唤夜市的召唤!”

“好。”楚子航没有丝毫迟疑,利落地将桌上的书一一归拢整理好,站起了身。“去哪?”

“去探险!”夏弥兴奋地跳起来,瞬间恢复了活力,“白天去的回民街,人挤人,虽然热闹也好吃,但我们换个地方!我知道有条本地人爱去的小吃街,就在城墙根下不远,走起?”她的眼神充满了期待,仿佛寻宝的任务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听你的。”楚子航点头,自然地拿起外套。夏弥脸上的笑容更盛,快乐几乎要溢出来,上前一步亲昵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没有名车宝马的川流,这里是人间烟火的王国。一踏入这条背街的小巷,就被巨大声浪裹挟了——鼎沸的人声、锅碗瓢盆激烈的碰撞、滚油滋滋作响、各种香料在高温下的狂欢,混合成一种磅礴而诱人的背景音。

夏弥的眼睛像被点亮了无数盏小小的灯笼,闪闪发亮。

她几乎是小跑着钻进了这片沸腾的海洋,身影灵活地在一丛丛人堆和摊位的缝隙间穿梭。

楚子航迈着长腿,沉默而稳固地跟在后面,像一个精确的护卫。她的兴奋极有感染力,拉着他尝鲜切的冰镇西瓜瓤儿,那清甜浸润干渴的喉咙;看路边摊主大力挥舞铁铲,巨大的烤鱿鱼在铁板上卷曲翻飞,酱料滴落,飘起的烟带着令人垂涎的焦香;最后她停留在了一家挂着“金线油塔”小木牌的摊子前,金黄诱人的油塔在滚油中翻滚,如同盛开的花。

她托着刚从滚油里捞出来的金黄油塔,吹着气,小心地咬了一口。薄脆滚烫的面皮破裂,里面浓郁咸鲜的肉末汤汁瞬间溢满了口腔,烫得她直吸气,却还含糊不清地嚷着:“嘶…好烫…师兄!这个绝了!”

楚子航接过了她递来的另一半。油炸面点的焦脆外壳在齿间断开,内里的热馅烫得舌头微麻,浓郁的油脂和咸鲜味在舌尖跳舞。是喧嚣,是烟火,是滚烫而踏实的市井幸福。

那份为了某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在古籍字句间翻检的沉重任务,暂时被隔离在了这片灯光人声的海洋之外。

就在这时,沉寂的夜空被陡然撕裂!

“嘭——哗啦!”

一朵巨大的、金灿灿的菊状烟花,毫无预兆地在两人头顶的夜穹炸开。金色的流火拖着细长的光尾,仿佛一场逆向的瓢泼大雨,汹涌地从天际倾泻而下。光屑闪耀纷扬,映亮了底下张张仰起的、惊艳和期待的面孔。

紧接着,红的、绿的、蓝的、紫的……无数形状各异、流光溢彩的花火竞相怒放,整片深蓝色的幕布瞬间被泼满了炫目的色彩。天空成了最奢华的画卷,每一次爆破的轰鸣都撞击着胸膛。

“哇哦!”夏弥忘了手里的油塔,仰着头,眼睛被烟火映照得流光溢彩,整个人都沐浴在摇曳的光影里,“太好看了吧!西安……连晚上都这么会玩啊!”

喧嚣震耳,霓虹如沸,可她的心绪却飘飘忽忽,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隔着烟火的喧嚣和人头攒动的喧哗,她猛地伸手指向前方一条略暗些的岔道尽头。“师兄,看那边!”她的声音有些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

楚子航顺着她指尖的方向望去。

那似乎只是一片普通夜市延伸的暗角,淹没在主街璀璨的灯光边缘。

但就在那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一排色彩格外鲜亮、样式异常古朴的衣服静静悬挂着。

大块浓郁的红、深邃的蓝、高贵的金……丝绸的料子在昏黄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内敛却绝对不容忽视的光泽,与周围廉价的塑料感服装摊格格不入。那线条,那图案,仿佛凝固了某个时代的魂魄。

夏弥像着了魔,拨开人群就往那灯光暧昧的一角钻过去。楚子航没有迟疑,紧随其后。

店门窄小,里面却别有一番洞天。空气微凉,染着淡淡的、属于真正丝织品的独特香气,还有古老木头散发出的幽幽气味。灯光柔和,照亮四面悬挂的衣裳。满目皆是古韵流溢,唐风雍容,宋韵婉约,明制端方……并非出租店里那种流水线的量产货色。

夏弥的目光在衣架上流连,指尖掠过光滑冰凉的丝绸、繁复精致的织锦,最终凝固在了一件悬挂在店铺最中央的衣裳上。

那是一套完整的大唐风格婚服。女装是极其浓烈的正红色,不是艳俗的亮红,而是一种沉淀了几百年的、仿佛吸收了所有光线的朱砂之色。金色丝线在袖口、裙摆、领襟等处勾勒出层叠繁复的大朵牡丹、成双的凤凰,以及卷曲缠绕的祥云。衣襟边缘缀着一圈细密柔软的白狐绒,在灯光下茸毛清晰可见,平添华贵温润。长裙曳地,像凝固的红霞。

旁边的男装则是内敛的玄青色,沉稳如子夜。衣身只在领口、袖缘、腰封和下摆处,以同样粲然的金线绣着威武庄重的龙蟒纹饰,仿佛随时会破云而出。绣工精绝,龙鳞熠熠,云纹翻涌。整套男装透出一股刚毅与内敛并存的威仪。

一种无法言喻的召唤,穿透了千年时光,沉沉击中夏弥的心口。

店主是个瘦小的老太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笑起来脸上皱纹像盛开的菊花,眼神却异常通透,仿佛能看进人心里。

她看看眼波璀璨、几乎挪不开脚步的夏弥,又看看她身边那个气质如冷峭青峰般的年轻人,会心地笑了:“姑娘好眼光。这可不是寻常喜铺租的玩意儿,是正儿八经,照着宫里传下的法子,‘百工巧作’一针一线复原的嫁衣呢。料子、纹样、分量,都是顶顶真的。”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鲜艳如血的裙裾,“新娘子穿一次,留一辈子,值当呢!”

“我们只是……”楚子航习惯性地开口,那未尽的话语却在接触到夏弥眼中的光芒时消散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不是孩童看玩具的渴望,而是……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和发自心底的悸动。

“试一下嘛?”夏弥转过头,目光从嫁衣上挪开,落回楚子航脸上,眼里有期冀闪烁。

老太太早已麻利地将女装的裙子从架子上取下,递向夏弥:“试试?”她又看向楚子航,带着一种阅尽人情的笃定,“小伙子,你也穿上瞧瞧。般配得很,错不了的。”

店铺后面窄小的换衣间里,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轻响。当夏弥小心地穿起那件沉甸甸的红裙,当楚子航的手指整理好玄青色袍服的立领时,一种奇异的陌生感和厚重的历史感同时包裹了他们。这不仅仅是衣服,像是一种无形的枷锁,将两个独立的灵魂陡然缠绕进同一幅古老的画卷。

老太太在一旁熟练地指点帮忙,拉正衣襟,收紧束带,又利落地为夏弥挽起一个唐朝式样的高髻,用一枚镶嵌珍珠的金簪固定住。最后,她拿来一顶镂雕云龙缠枝的小巧金冠,郑重地戴在夏弥梳好的发髻之上。

“啧啧啧,”老太太后退一步,浑浊的老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欣赏光芒,“真真儿是画里走出来的小娘子、小郎君!公主驸马也就这般模样了!今儿可算开了眼!”她不住地点头,言语间充满了发自内心的赞叹。

夏弥看着镜子。镜中少女眉眼如画,颊染薄红,头顶金冠,身披红霞,雍容得不可方物。那陌生而华美的剪影,让她心底泛起一阵奇异的酥麻。她侧过身,看向旁边的楚子航。

他站得笔直,玄青衣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那顶与他身份呼应的乌纱笼冠被老太太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遮住了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完整的、线条锋锐的眉眼。金线绣成的云龙在他身上仿佛要腾空而起,凛凛威严自生。只是他薄唇习惯性地抿成一条直线,透出主人对这身装束的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在。

夏弥看着镜子里的两人,恍惚间,似见盛唐宫阙深处,珠帘影动。那金红交织的华服,像一团灼灼的光晕,隔绝了外面那喧闹市井的烟火气,将他们包裹进一个静默而辉煌的小世界。指尖拂过袖口绣着的细密金线凤凰,那冰冷的、微微凸起的触感奇异而真实。心跳好像也被这沉重的丝绸和那久远时光的气息压得慢了一拍。

老太太还在喜滋滋地絮叨着这嫁衣的来历和珍贵。夏弥一个字也没听清,她慢慢转过身,面对着楚子航,抬起眼,很轻却很清晰地开口,用的是中文:“师兄,我就要这套。”

楚子航垂眸看着她。她的眼眸映着铺子里温黄的灯光和小小的金冠,亮得惊人,眼底是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决定。他身上同样穿着这样沉重的衣裳,他理解那份感觉。他点点头,只回了一个字。声音低沉,却在狭小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好。”

当身着盛装的两人再次穿过那窄小的店门,重新站在不甚明亮的街灯下时,喧闹的夜市早已被抛在身后那条灯火通明的主街。这里是深巷尽头更深的幽暗,只有远处隐约的霓虹在墙头投下变幻的光影。风掠过,带来夜露的微凉。

夏弥长长舒了口气,脸上泛起轻松欢快的笑意。她提起沉甸甸的裙摆,在原地轻盈地转了个圈。那正红色的裙裾如水波般荡开,金绣的凤凰展翅欲飞。顶上的小金冠随着她的动作颤动,簪花上的细珍珠摇曳生光。“好看吗?”她仰着脸,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和等待夸奖的期许。

楚子航站在她身旁,玄青的袍袖在夜风里轻轻拂动。他看着她盛装下娇艳如花的容颜,目光在她眉宇间停驻。他微微颔首,很认真地回答:“好看。”声音沉静如水,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

“我就知道师兄眼光好!”夏弥笑了,带着一种得逞的小得意,主动拉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指习惯性地微微蜷了一下,随即舒展开,任凭她柔软微凉的手指将他紧握。那份熟悉的、属于他特质的微暖体温透过指掌传来,奇异地安抚了夏弥那因为踏入完全陌生的历史角色而产生的些许虚幻感。

“走!”她拉着他,向这僻静深巷更暗的方向迈步,“找个清静地方先坐坐……这身衣服在人群里可太招摇啦!”

楚子航被她牵着,脚下步履沉稳,与她并肩而行。沉重的绸缎在走动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响,金线绣纹在幽暗里捕捉着极其微弱的光源,时隐时现。他们没入更深邃的暗巷,宛如被吸进了水墨画里留白的一角。身后的市声越发遥远缥缈,只剩眼前高墙夹出的狭窄墨色天空和脚下不甚平整的古老石板路。

谁也没留意到,脚下的石板上刻着模糊的凹痕,像是岁月风干的印记,又像某种早已失传的阵纹。一步踏过,空气无声震荡,似有风铃声起于九幽之外。

巷子尽头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小型的开放街心公园,在城市稠密的楼群间侥幸保留下来的一片绿意。几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有石板小径,花坛里种着低矮的常绿灌木,几张颜色黯淡的长木椅散落在幽暗角落。

更深处是精心修剪却缺乏打理的草坪,黑沉沉的向夜色里延伸。一盏孤零零的老式白炽灯挂在路牌杆上,投下昏沉如雾的光团,蚊虫在光晕中盲目飞舞。

四周安静异常。隔了老远的车声人声仿佛沉入了水底,唯有微风掠过树叶时,发出几不可闻的窸窣。

“就是这儿了!”夏弥满意地拉着楚子航走向最近的长椅,毫不顾忌地坐下,长长松口气。厚重的裙裾在木椅上铺开,像一朵黑夜中盛放的红莲。

楚子航却未立刻落座。他无声地扫视着这片小小的、被城市遗忘的角落。梧桐树叶静止如剪影,灌木的影子纹丝不动,连虫鸣都彻底消失了。

不是静谧,是死寂。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气毫无预兆地从脚下升起,顺着脊椎无声地向上攀爬,带着沉重的压力碾过全身每一根神经。这不是凉意,这是……凝固。空气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呼吸都要花费额外的力气才能把胸膛撑开。

几乎是同时,夏弥脸上的笑意也彻底消失,身体瞬间绷紧,瞳孔在昏沉的光线下猛然收缩了一下。她也感受到了!比他的感知更加清晰和直接,那是一种源于血脉根源的剧烈震鸣——对古老空间壁垒被扰动的绝对警觉!龙王级别的力量本能在疯狂示警!

来不及做任何交流,甚至来不及一个眼神的交换,两人同时动作!

楚子航的身体仿佛一张瞬间绷紧到极限的强弓,右手闪电般探向腰侧!入手却是冰凉沉重的丝绸和金属束带——他的刀并没有在身上!心念急转间,一股凶戾、灼热的火焰却抢先一步自他灵魂深处的另一个位置咆哮着燃烧起来!金色——狂暴而纯净的金色光芒,如同液体般自他瞳孔深处汹涌喷薄!仿佛一轮微型的太阳在他眼眶里骤然引爆!高温的气浪虚影升腾扭曲!暴怒的君王被激怒了!

另一侧,无声无息、却同样恐怖的领域自夏弥脚下刹那铺开!如同滴入清水的墨,疯狂晕染瞬间覆盖了身周十几米方圆的草坪和石板!无声的尖啸在人类听觉之外轰然震荡。

她脚下坚实的草坪和泥土瞬间扭曲、沸腾!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疯狂撕扯揉捏,无数深达数米的裂缝在她四周纵横蜿蜒!空间本身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呻吟!那是海拉的绝对领域!她微微扬起下颌,琥珀色的眼瞳深处,暴戾与神性的金光在疯狂交替、燃烧!

两人严阵以待,力量如渊如狱,瞬间将这个小小公园角落化作了风暴核心。然而,预期中的狂暴攻击并没有降临。

当那足以扭曲现实世界空间的恐怖波动缓缓平息下来,视野里那片普通的城市公园夜景,像是融化的蜡像般溶解、剥落,显露出了其骇然的内核——

天彻底塌了。

不复是城市的暗蓝混着霓虹的碎光,头顶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死寂深黑。那不是夜幕,更像是凝固的、死去的宇宙之壁。

没有星辰,没有月轮,甚至没有一丝尘埃反射的光晕,是纯粹的、吸尽一切生机的虚无。

脚下的石板小径、孤零零的灯杆、零散的长椅、连同那几棵虬枝舒展的梧桐树,全都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如铁的黑色冻土。视线所及,除了深沉的黑暗,只有这片坚硬的、反射着诡异金属般冷光的黑色大地,蔓延向不可知的深渊尽头。世界,被拖进了这片凝固的幽冥深渊。

女娲家,指挥大厅。

巨大的弧形屏幕上正进行着跨地域的视频会议连线,各支小队的实时监控画面排布有序。女娲家几位年逾古稀的家主影像亦在其中,神情凝肃。

“坐标(34.255, 108.915),西安非中心地带!”刺耳的、高亢的警报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大厅里的常规通讯,“A级权限目标生命体征消失!信号丢失!A级权限目标生命体征消失!信号丢失!”

刺目的红光瞬间吞噬了屏幕一角,原本显示着西安小队位置和生命波动的模块变成了一片恐怖的黑色死寂!如同被某种绝对的力量彻底抹除!

所有正在进行的通讯画面瞬间冻结。酒德麻衣、老唐、芬格尔在张家界的画面停滞在错愕的表情;广州连线里,白川龙介温和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身后的源氏兄弟眼神骤变;南京的镜头中,朱伯元叼着的肉串掉在桌上,凯撒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远在洛阳的路明非猛地抬头,他那双仿佛蕴藏着星穹的眼睛瞬间锁定了那片漆黑的警报区域;昂热的视线锐利如刀,像要切开屏幕。

死一般的寂静,是风暴前的窒息。

副校长弗拉梅尔,那个平日里总没个正形的老家伙,此刻浑浊的老眼里精光爆射,根本不需要反应时间。

他那保养得极好的手指快得像在钢琴键盘上奏响死亡的乐章,疯狂敲击!几乎在生命信号彻底湮灭的同一毫秒,最高优先级、最简短也最惊心动魄的指令——伴随着鲜红加粗的安全警报按钮狠狠按下——如同无形的投枪,通过学院加密的通道,同时贯穿了所有在地图上亮起的代表友方单位的光点!

所有外勤小队指挥官的个人移动终端屏幕上,那猩红的警报字体与骤然消失的楚夏光点像炸弹般爆开!朱伯元的手机最先亮起红光,那刺耳的警报提示音在南京小队安静的房间中骤然炸开!

“——!!!”

死寂。凝固的黑暗如墨染的天空,沉重的空气仿佛有形的铅块。寒意穿透了华丽的丝绸与厚重的玄青锦袍,针一般刺进骨髓。

夏弥的领域依旧无声地震荡着,脚下的黑色冻土在她的王权意志下无声起伏、皲裂、塑形,如同沸腾的沥青。

楚子航站在她身边,黄金瞳焰熊熊燃烧,炽烈的高温在他周身形成一圈扭曲光线的力场,如同在冻土上点起一簇人形的火炬。

那暴戾的火焰力量已经处于完全激活的状态,剑锋随时可能撕裂空间壁垒。两人精神高度戒备,触觉延伸至周围每一个分子尺度的能量流动。

然而,预想中雷霆万钧的突袭并未降临。

就在这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之中,另一个更加深沉的轮廓,自目力的极限边缘,缓缓凝聚成形。如同浓墨从虚无里析出,一座巨大、苍凉、沉默的遗迹,一点一点地侵染进他们的视野。

那不是高耸入云的巨塔,也不是气势恢弘的宫殿。它的庞大,体现在一种近乎永恒的基底感上。如同远古洪荒的冰山一角浮出了幽冥之海。几根粗壮的、同样色泽冰冷的石柱歪斜着矗立在基座不同角落,像支撑着这片永夜天幕的断骨。

整座遗迹沉默地匍匐在冻土之上,散发着一种亘古的绝望与死寂。这不是给人居住的场所,更像是某种被遗忘的神坛,或是封印恐怖存在的牢狱之基。

巨大的视觉冲击带来的是瞬间认知的空白。楚子航沸腾的黄金竖瞳深处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

夏弥脚下的领域波动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近乎呆滞的停顿。这绝非任何已知或推演中的尼伯龙根入口应有的形态。

就在这片精神高度紧张与认知崩塌的间隙——

铮!

一声清越、悠长、穿透力极强的金属撞击声猛然撕裂了死寂!

如同沉睡万年的第一根琴弦被无形的力量拨动。那声音并非来自一个方位,更像是从这片凝固的黑暗冻土深处共振而起,瞬间充斥了空间的每一个角落,狠狠撞入耳鼓!

第一声颤鸣未歇——

铮!铮铮铮!铮铮——!!!

亿万点冰冷的寒光毫无征兆地、同时迸发!

就在那片巨大的黑色遗迹平台周遭,在这片冻土之上,密密麻麻、无边无际,仿佛被那第一声鸣响瞬间唤醒的冬眠毒蝎!

是人!是骑兵!

盘膝而坐!

数量无法估量,视野所及,被漆黑的甲胄填满!

每一个身影都被厚重的、如同墨色深渊本身铸就的明光铠完全包裹!头盔覆面,只露出一双眼孔,赤金色的黄金瞳。战马通体覆盖着同样材质的沉重马甲,宛如移动的金属堡垒,巨大的金属面罩遮挡着马脸,只露出一双和马背上主人一样的黄金瞳。

甲士盘膝,沉如山岳,姿态肃穆得近乎怪异。他们每个人身前都插着一柄笔直向天的长柄巨刃,刃口处遍布惨烈的卷口和暗沉的血锈——是传说中的陌刀!刀柄深深插入冻土,如同祭坛上遍布的、献给战神的血腥长柱。

人马俱甲,盘膝而坐,陌刀垂天!铁锈的腥味混杂着金属的冷硬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瞬间盖过了冻土原有的死寂气味。

五千?抑或更多?冰冷的人马如同从地狱冻土里生长出的金属荆棘丛林,沉默地蔓延至视野尽头的无尽黑暗里。那暗红的光点,便是这丛林中唯一的、冰冷而执着的生命微光。

就在这凝固的、死亡之林的边缘,紧靠着巨大遗迹平台的根部,一块巨大的、断裂了一半的古老石碑孤零零地矗立着。

碑体呈暗沉的青灰色,表面布满了苔藓状的深色侵蚀痕迹和细微的龟裂纹路,仿佛经历了无数次烈火的舔舐和寒冰的冻结轮回。

在楚子航和夏弥的目力所及之处,碑面上刻着的文字清晰浮现,如同用浓稠未干的暗色血液书写,在幽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着不祥的微芒:

龙渊晦暝锁幽关,甲光泠泠映深寒。

明光未朽照昔颜,岁月此隅竟停耽。

曾随旌麾卫长安,岂料烽烟裂九寰。

天子仓惶九度迁,王畿喋血六番残。

安史烟尘蔽日月,吐蕃铁骑踏雕栏。

白骨荒丘埋战骨,黄巢贼火燎宫鸾。

血浸骊宫温汤冷,丹墀碧瓦尽成瘢。

忠魂百战尽死节,孤军陷落龙渊坛。

故主征衣化云翳,空留此躯戍玄峦。

长戈饮恨锋生锈,金符蒙尘誓难刊。

千载悠悠泪已干!残甲犹能裂胆肝!

南山月落磷火起,犹闻鼓角震秦川。

非贪生息惧亡散,所念故园失长安。

大唐衣冠委尘土,我辈何地觅衣冠?

洛阳东望荆棘满,蜀道西顾栈云盘。

塞雁年年归旧陇,征魂岁岁滞重渊。

长恨故主忘死士,犹抱残旗望星躔。

待得新主擎日曜,万骑何时渡河汉?

破却黄泉冰缚骨,提此龙渊叩重乾!

幽甲铮铮骨未寒,誓扶社稷拄天坍。

长安!长安!

每一个字符都浸透了万古的苍凉、被碾碎的荣耀、无法实现的等待与深入骨髓的绝望。

它们无声地嘶吼着王朝崩塌的烽烟,天子和皇仓惶的奔逃,宫阙在烈火和刀兵下的呻吟,战友化作白骨的悲恸,黄巢铁蹄踏碎一切的幻灭……还有那在永恒的黑暗中抱着生锈的军旗,苦苦等待一个能带领他们重返故园、重见长安日光的新主人的执念!

楚子航的黄金竖瞳快速扫过那血泪铸就的诗文。冰冷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短暂凝滞,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覆盖——一种洞悉真相的沉重。

这些弥漫着腐朽与死气的骑士并非被龙血污染的堕落死侍。他们体内没有疯狂,没有对血与肉的原始贪婪。

恰恰相反,那份强大,那种令人战栗的古老威严感,源自一种他曾在古籍中惊鸿一瞥的禁忌领域——远古的炼金术!以一种近乎神迹的、付出惨绝人寰代价的方式,主动跨越了那条临界血线!以非人的姿态,保留了神志和执念!一支自愿献祭给帝国,献祭给忠诚,凝固于时间的诅咒之军!

血锈的气息、金属的冰冷、那字字泣血的悲鸣,汇成一股无形洪流,狠狠冲刷过夏弥的心脏。

海拉权柄在她指尖微微震颤,并非恐惧,而是被那文字间磅礴的悲痛与绝望所撼动。那“残甲犹能裂胆肝”的决绝,“誓扶社稷拄天坍”的悲壮,“长安!长安!”字字泣血的哀鸣!她仿佛听见了远古战场上兵戈的咆哮和战士濒死时的怒吼,看见了宫阙在烈火中轰然坍塌的最后瞬间!一个盛世的灰烬里,残留的英魂在永恒暗夜里无声的哭泣!这沉重的悲伤如同实质的风暴,席卷而来,让她维持绝对领域的意志都为之微微动荡。

这份沉重如山的悲怆,甚至短暂地压过了这片幽绝死域本身的恶意。

楚子航周身狂暴燃烧的黄金火焰渐渐收敛,压缩回眼瞳深处,化作两点冷凝如熔融金子的核心。

他和夏弥的力量依旧高度戒备,如同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形式的异动,但攻击的态势暂时被沉重的疑虑取代。

两人立于这无边无际的沉默铁甲森林边缘,面对着那巨大石碑无声的控诉与哀歌,如同站在了万古长恨的核心。

时间在无光的长夜中缓慢爬行。

突然!

五千?一万?抑或更多?

离他们最近的一列盘膝而坐的甲士,那空洞面甲眼孔里两点微弱的暗红火焰,猛然抖动了一下!

如同投入冥河的第一颗石子。

就在楚子航和夏弥的注视下,那暗红的火点,一个接一个,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重新点燃,又像是冰冷的油灯骤然受到了风讯,竟开始剧烈地闪烁、跳跃、挣扎着向上腾挪!火焰的颜色从暗沉如血痂,急速转变为更加凝实、更加明亮的赤金色!如同枯槁垂死者胸腔里被强行注入了新的滚烫血液!

下一个心跳间。

铿锵!铛!

离他们最近的那个重甲骑士,覆盖着面甲的头颅突然抬起,动作缓慢却又带着一股沉重的决绝,如同锈蚀万年的机关被强行启动。

沉重到发出摩擦声响的头盔转向了两人所立的方向。

那两点骤然暴涨的赤金火焰,穿过冰冷的金属眼孔,如同探照灯般精准而执拗地钉在了夏弥身上!紧随其后,他身旁的另一个重甲骑兵也同样僵硬地抬起了头盔,赤金燃烧的目光如同接力般投射过来!

然后——

铮铮铮铮铮铮!!!

如同被触发的多米诺骨牌,又像是沉睡的火山被瞬间点燃!以最靠近的两名骑士为圆心,铁锈色的光芒一片接一片地亮起!如同燎原的野火,沿着死寂的冻土急速蔓延!无数沉重的头颅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抬起!无数道瞬间迸射、饱含万古幽怨、渴望与某种难以置信的狂热的赤金目光,撕裂了凝固的黑暗!如同亿万支燃烧的箭矢,带着熔尽一切的灼热,穿透冰冷的面甲孔隙,穿透空气的壁垒,整齐划一地、死死地聚焦于一点!

——聚焦于站在楚子航身边,身着正红锦绣凤凰、头戴小巧金冠的夏弥身上!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并非来自物理层面。

数以千计身披重甲的人马,在同一毫秒做出了一个违背物理法则的动作!沉重如山的、与战马连为一体的金属重铠骑士,从长久盘膝坐地的姿态,轰然站起!那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甚至带着某种残酷的行军操典般的精准机械感。

遍布卷口血锈的沉重陌刀同时从冻土中抽出,巨大、布满扭曲创痕的锋刃瞬间由直刺苍穹改为斜指前方,动作整齐得像是一个人!

万点赤金光芒燃烧!

万柄血锈陌刀斜指!

下一秒!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不是单膝点地,是双膝!

最前方的重甲骑士,如山崩般轰然跪下!膝盖沉重的合金护甲重重砸在坚硬如铁的黑色冻土上,发出沉闷如巨鼓擂响的撞击声!动作是如此狂暴决绝,仿佛要将自身的骨骼连同铠甲一起砸碎在地!紧随其后,一片接一片的铁甲丛林如同被无形的巨镰割倒的麦浪,带着金属的轰鸣和绝望的意志疯狂倒伏下去!以两人为圆心,一层层向外席卷!黑压压的重甲骑士连带着他们包裹沉重马甲的战骑,如同拜伏的黑暗山脊,向着夏弥和楚子航的方向,轰然跪倒!

他们沉重的金属身躯在跪拜中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是那深埋骸骨之中、铭刻于魂灵深处的悲苦与卑微,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锈蚀的面甲后,没有声音发出,但无数道赤金燃烧的目光却汇聚成一个无声的哀求,如同炽热的洪流,要将夏弥包裹、融化!

在那亿万点燃烧的赤金目光凝聚成的、无声的压力核心处,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凝聚的意志破开死寂!它并非来自某一个特定的点,而是从这千万跪倒的魂灵中汇聚而来,带着深入骨髓的凄凉和无尽的卑微企盼,如同滚雷碾过楚子航和夏弥紧绷的神经!

那是一个词,一个被血泪浸透、被万古长恨呼唤了无数遍的词。带着浓重的、跨越时光而来的古唐音韵的苍凉质感,在两人的意识里轰然炸响:

“公主……殿下……”

轰!!!

夏弥的大脑仿佛被这古老的意志洪流狠狠击中!那“公主”的意念包裹着她周身上下那正红色的、金凤翔舞的衣袍,那头顶沉甸甸的、象征着大唐皇室贵胄的纯金小冠!这些死去的战士并非将她认作个体,他们那被万古幽禁折磨得近乎崩坏的执念深处,在她身上看到的——是这身被时间凝固的华服所代表的符号!那早已消失在烟火里的盛世之光!那崩溃沦亡的大唐血裔!那被他们永世等待和守护的主人!

而紧随“公主”之后,那无声的意志巨浪并未停止!以同样浩大、同样卑微恳求的姿态,裹挟着能溺死灵魂的悲伤洪流,如同撞击崖壁的海啸般轰然转向楚子航!

“驸……马……公……”

轰然跪地的铁甲丛林前方,那为首的第一列重甲骑士之中,数名披着更加厚重、肩部带有巨大狰狞兽吞结构铠甲的骑士,将沾染冻土的头颅猛地扬起!他们手中斜指向天的血锈巨刃,巨大的锋刃剧烈震颤,卷曲的刀口切割着凝固的空气,发出无声的哀鸣。

覆盖着兽吞面甲的头颅,以那种万古悲愤凝聚成的、近乎碎裂的意志姿态,朝向那深不见光的穹顶!

紧随“驸马公”之后,那汇聚了万千沉痛、无尽等待与最终绝望的无声质问,如同被压抑万古的熔岩,终于冲破了那凝固的硬壳!不再是散乱的意念碎片,而是一个完整、深沉、撕裂灵魂的句子,清晰地、带着万古寒风的冰冷质感,直接在楚子航与夏弥的识海深处轰响:

“公主……殿下……君……王……何……以……”

“……弃……我……等……于……此……万……古……玄……渊……”

“长……安……何……在……”

“故……园……何……日……可……归……”

那无声的呐喊,那字字泣血的质问,那深埋万载渴望重见天光的灵魂颤抖,裹挟着生锈铁甲、凝固血浆、冻土与绝望的气息,如同万古长夜中最后一声呜咽的风,狠狠贯入楚子航和夏弥的灵魂!

这不是攻击,却比任何攻击都更具毁灭性!是足以崩碎龙王之心的、深不见底的、来自千载之前的英灵之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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