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一行人前脚刚走,后脚整个柳树湾就炸了锅。兴奋的情绪混杂着巨大的担忧,在每个人心头翻搅不休,院子里嗡嗡作响,比集市还热闹。
江晚却没工夫理会这些,她直接把陆大柱和周正阳叫进了办公室。门一关,外头的嘈杂就被隔绝了大半。
江晚把雷鸣留下的那三个难题,原封不动地摆在了两人面前,手指重重地点在第一条上。
“不加任何化学防腐剂,野外环境,保质至少半年。”
周正阳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下意识地开口:“这在技术上,需要用到真空冷冻干燥法。通过急速降温将果干中的水分凝成冰,再在真空环境下让冰直接升华成水蒸气。这样处理过的食品,脱水彻底,能最大限度保留营养,保质期也长。”
他说的头头是道,陆大柱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却像天书,但不妨碍他感觉这法子十分厉害。
“那……那咱就用这个法子?”陆大柱试探着问。
周正阳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大柱叔,这套设备,比吴光辉整个厂子都金贵,而且耗电量巨大,把全村的电线都拧成一股,也撑不住。别说咱们,就是省城的食品厂,有这个的也没几家。”
一盆冷水,把刚燃起的一点希望浇得透心凉。陆大柱那股子想学东西的火热劲头,也被这现实的差距给憋了回去。他闷着头,半天没吭声,手指无意识地在粗布裤子上用力摩挲。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陆大柱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抬头,眼神里带着几分不确定。“晚丫头,我……我想起个事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以前村里冬天存东西,白菜、地瓜,怕开春就坏了,都会挖冰窖。把冬天的冰块存进去,夏天里头都凉飕飕的,东西能放很久。”
他说完,又觉得这法子太土,跟周正阳说的那些“真空”“升华”比起来,简直是笑话。“俺就瞎说,这……这跟烘干果子不是一回事……”
“不,是一回事!”江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猛地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两步,脑子里两条完全不相干的线索,被陆大柱这句无心之言瞬间串联了起来。
周正阳讲的是“低温”和“脱水”。陆大柱讲的也是“低温”和“保鲜”。一个科学,一个传统,但核心原理是相通的!
“正阳哥,你刚才说的是真空冷冻,咱们没有真空条件,但咱们可以创造低温环境!”江晚的语速飞快,“大柱叔,咱们有现成的冰窖吗?”
“有!村后山坡上就有一个,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后来荒废了!”陆大柱立刻回答。
“好!”江晚一拍桌子,“咱们就把科学和土法子结合起来!周正阳,你来设计一套简易的热风循环系统,用风扇和管道,把烘房的热气抽出来,经过降温,再送进冰窖里。我们要的不是高温烘烤,是低温慢烘!”
周正阳的脑子飞速转动,瞬间明白了江晚的意图。利用冰窖的天然低温,大幅降低烘干温度,这样就能在杀死大部分细菌的同时,减缓果干内部水分的蒸发速度,让它脱水得更均匀、更彻底。
“我明白了!低温环境本身就能抑制菌类繁殖,再配合缓慢持续的脱水,理论上完全可以做到长期保鲜!”周正阳激动地拿起纸笔,开始飞快地画草图,嘴里还念叨着风速和湿度的数据。
陆大柱听得半懂不懂,但他听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改造冰窖,挖通风道,这活儿我熟!我这就带人去干!”
一声令下,整个柳树湾的劳动力都被调动了起来。男人们在陆大柱的带领下,扛着锄头铁锹,直奔后山。女人们则在作坊里,按照江晚的新要求,重新筛选山楂,拿着尺子一片片地量,控制每一片的厚薄,不少人抱怨这比绣花还费眼睛。
两天两夜,没人睡个囫囵觉。周正阳熬得眼睛通红,跟陆大柱为了一个通风口的角度吵得脸红脖子粗。陆大柱带着人,硬是把那个废弃多年的冰窖清理出来,按照图纸凿出了通风口和排湿渠。
第三天凌晨,天还没亮,冰窖改造的烘房里,第一批实验品终于出炉了。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屏息凝神地看着陆大柱从里面端出一簸箕山楂干。那山楂干,颜色比之前用果木炭烘的要鲜亮许多,红得非常正,几乎跟新鲜山楂一个颜色。一股浓郁纯粹的果香扑面而来,没有丝毫烟火气。
“成了!”周正阳拿起一片,对着光看了看,又用手里的湿度计测了一下,声音都有些发颤,“含水率低于百分之五,菌落滋生的可能性极低!”
村民们爆发出压抑的欢呼,互相拍着肩膀,眼里全是血丝和笑意。
陆大柱更是激动得满脸涨红,他觉得自己这两天两夜的力气没白费,他也能用脑子帮上村里的大忙了!他拿起一片,想也不想就塞进嘴里,准备尝尝这历史性的成果。
“嘎嘣!”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声响。
紧接着,是陆大柱痛苦的闷哼。他捂着嘴,龇牙咧嘴,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的……我的牙……”
众人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了。
江晚快步上前,拿过一片,用手指一捏,纹丝不动。她使出全身力气用力一掰,那果干应声而断,断口整齐得像块磨刀石。
旁边一个年轻人不信邪,也拿起一片,学着陆大柱的样子放进嘴里,只听“咔”的一声,他赶紧吐了出来,那果干上只有一个浅浅的牙印。
“大柱叔,你这是拿咱的牙当凿子使啊?”有人小声嘀咕。
低温慢烘,确实解决了保鲜问题,却也带来了新的、致命的问题。脱水太彻底,果肉里的纤维完全凝固了。这哪里是果干,这分明是一块块染了色的石头片子,别说吃了,拿去当瓦片铺房顶都嫌硬。
江晚捏着那块坚硬的果干,冰窖里的寒气似乎顺着指尖钻进了心里。雷鸣那张冷硬的脸,仿佛就在眼前。三天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而他们,做出了一堆啃不动的硬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