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下课。”
与下课铃声响起来的一瞬间，沈一衡手中的教鞭也同时落了下去，马克笔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旋转着撞上讲台前方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没有谁先动。
学生们仿佛还被他那句「人即未完成之异端」所击中，脑海中轰轰作响，尚未从思维混沌中抽离出来。
风声透过教室外那层透明而不反光的防爆玻璃窗吹进来，拂过教室内每个人的脸庞，带来几分清醒的寒意。
沈一衡并不急着离开。
他站在讲台上，单手插兜，另一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微微偏头，看着这些沉浸在“异类”之名下的少年少女，嘴角扬起一个不大不小的笑。
“你们要记住，污染不是洪水猛兽，也不是你们成为工具的罪证。”
“那是你们的钥匙。”
他说得轻，但每一个音节都像指尖弹落在水面，泛起不可忽视的涟漪。
课桌之间，有人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也有人低头看着手背上那些因能力副作用而留下的奇异纹路，眼神微动。
“那么——再说一次。”沈一衡转身，语气懒洋洋地拖长：
“下课。”
铃声停了。
世界重新开始运转。
顾星槿悄悄咽了口口水，小声对楚今澈说：“他刚刚说的那些……你听懂了吗？”
楚今澈一边把零食塞进包里一边笑：“听懂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我打算晚上做梦的时候找回来。”
“啊？你梦也能复习？”
“不能。但我可以梦见自己听懂了，这样心里就不慌了。”楚今澈拍拍她的肩，“相信潜意识。”
“林同学你呢？”
林镜却没有动作，神色冷淡的盯着沈一衡离去的背影，伸手绾了一下耳后的发丝，将红色丝带轻轻绑上，随即也走了出去。
“啊？林同学好冷淡。”
“就是，怎么可以对同学这样。”骆霜白闻言一脸严肃，完全的纪律委员作风。
“好酷，我好爱啊。”楚今澈双手捂着下巴，一脸花痴状。
......
“你疯了吗你你你你——！”刚走出教室后门，糖宝的声音就像机关枪一样连珠炮打过来。
他一边抓头一边崩溃地在走廊里原地打转，身上的糖果罐哗啦啦作响：“简总队长让我带你过来，是让你戴罪......”
“嗯？”
“额，是‘适应教学’，‘好好表现’地，现在倒好，你知道吗？这群孩子以后是要进‘迦门收容中心’的，不是让你带成——”
“——一帮将来可能把总部炸掉的野种，”沈一衡接上他的话，笑得懒洋洋的，“我知道啊。”
“你知道个鬼啊！”糖宝抱头蹲下，有些无言的抓着自己乱糟糟的碎发，“我真的，我头发都快炸了，沈哥你就不能、你就不能正常点吗？”
“哈。”一声轻笑在他耳边响起。
天池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靠着墙壁，手指抚着红唇，眼中透着戏谑与迷醉：“正常？你跟他说‘正常’，不如让他变成沈二衡算了。”
“咯咯，我倒觉得很好啊。”她抬眼，唇角含笑地看着沈一衡，“太有你风格了。越来越期待你欠我的那个吻了，沈小弟弟。”
“还有，有没有人说你这个金丝眼镜很知性。”
沈一衡转头看她，笑而不语，只是用食指推了推眼镜，懒得应。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沈老师。”
三人一齐转头。
是林镜。
她已换下课堂时那件黑色制服外套，穿着一件简洁的白衬衫和灰色风衣，身姿笔挺，神情冷淡却带着一丝真挚。
“我还有些名词的问题想请教您。”她顿了顿，“‘理性帷幕’、‘梦境走廊’、‘深渊核心’……这些概念，是怎么来的？”
沈一衡眉梢一动，本欲敷衍一句“胡诌的”，话到嘴边却忽然收了回去。
他不动声色地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光，随即一脸认真地点头：“同学问得好。来，我们这边走。”
“沈小弟弟？你这就走了，不跟老朋友叙叙旧？五队，六队也来了。”
沈一衡满脸正气，“我如今乃是为人师表，怎么可以只注重自身？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惑才是我该做的。”
“走吧，林同学。我看好你。”
“......”
天池有些疑惑的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想了片刻，突然一挑眉，咯咯地笑了起来，肘部一推仍在一旁蹲着话画圈圈地糖宝。
“糖宝，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林同学看我的目光有些敌意啊。”
糖宝满身怨气，头也不抬地回道：“你是不是想多了，林同学对你有敌意干嘛？”
天池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光芒。
“咯咯，看来我们沈小弟弟地魅力还真大啊。”
......
走廊尽头，光线越发昏黄，灯影把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映在地板和墙面上，一明一暗。
沈一衡手插兜，走在前头，脚步慵懒，却没露出一点敷衍的意思。他语气缓慢，像是把思维往更深处拽，引导林镜一同往那个不可言说的角落靠近：
“对我而言，污染就是——掀开了理性的一层面纱。”
“‘理性帷幕’，是他们构建出来的秩序，是为了让人类在混沌世界中勉强活得安心一些，像遮阳伞、像镇纸、像假象。”
“可一旦你撕开帷幕，就会看到那层真正连接我们自身的——”
他顿了顿，扭头看向林镜，眼神倏地锐利几分。
“‘梦境走廊’。”
“它不是空间上的走廊，是意识层的延伸。每一个曾被污染的调查员、收容者，都在无意识中踏入过它。某种意义上，我们早就开始了旅程。”
“不入走廊，如井蛙窥明月。”
“一入走廊，如蜉蝣见青天。”
“那么走到尽头呢？”林镜问得极快，像是早已有了问题，只等他抛出答案。
“走到尽头，你就会触及那个‘核心’。”
沈一衡站定，轻轻在空中一划：“‘深渊核心’。是非理性？是扭曲本我？没人知道。只有走到的人自己知道。”
他回头，金丝眼镜下的眼神似笑非笑：“你敢往前走吗？”
林镜望着他，片刻沉默，然后点头：“敢。”
“那沈老师你呢？”
“……哈。”沈一衡轻轻一笑，走过了转角。
而就在转角拐过来的那一瞬——
他的脸瞬间变了。
“讲解完了，回家吧同学。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别太晚了，小心感染者半路跳出来抢你零食。”
“？？？”
回答呢？
林镜怔住：“……走？为什么要走？”
沈一衡摊手，一脸无所谓地耸肩：“因为有人要来了啊。”
几乎话音刚落，走廊另一端传来规律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银白制服、抱着文件夹的少女正往这边走来，步履轻快，目光干净而锐利。
沈一衡抬头，就看到她站定在走廊口，眼神警觉地落在林镜身上。
“呵呵。”他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笑，像是早就料到这一刻会来，“要是让我的小助手看到你，说不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亏你还记得我是三队队长。”
小白的声音清冷而不客气，“我看你坐牢也挺快活的，沈队长还真是魅力十足啊，刚出狱就能吸引学生来‘私下提问’？”
林镜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收敛情绪，但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后退。
她看着这个出现的新面孔——眉眼清秀，动作干净利落，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她忽然明白了。
她也讨厌对方，不是因为认识，而是本能地——敌意。
“你谁啊？”她问得直接。
“我是你老师的助手。”小白冷冷一笑，“暂时。”
沈一衡站在两人中间，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都消停点吧，第一天开课，别把教学楼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