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晨雾宛如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生命体,它像厚重的帷幕一样,紧紧地缠绕在纪白的中山装上。那雾气仿佛有粘性一般,让他的步伐变得异常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在与一股无形的力量抗衡。
纪白紧紧地攥着楚明写给他的地址,那纸张在他手中被揉得有些发皱。他的目光紧盯着地址上的字迹,仿佛这样就能在这错综复杂、交错如蛛网的巷弄中找到方向。然而,随着他不断地深入,心中的迷茫却越来越深。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怀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上午十点。但街道上依旧昏暗如夜,丝毫没有阳光穿透雾气的迹象。煤气路灯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它们散发出的微弱光芒被雾气吞噬,只在周围晕染出一圈圈诡谲的光晕。这些光晕将石板路上的污水映照成浑浊的暗紫色,看上去就像是一滩滩散发着恶臭的死水,让人感到一阵恶心。
就在纪白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墙角传来:“先生,要带路吗?”他心头一紧,低头看去,只见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正站在那里。那孩子的头发纠结成团,左眼被一条破旧的布条蒙着,身上穿着的褪色背带裤短得几乎露出了他那骨瘦如柴的膝盖。
还没等纪白回答,小男孩已经像一只敏捷的猴子一样,迅速地拽住了他的袖口,嘴里说道:“三便士,保证把您带到威斯敏斯特!”他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却透露出一种急切和坚定。
穿行在狭窄的巷道里,纪白被眼前的景象刺痛。晾衣绳上挂着的衣物千疮百孔,几个妇人正用硬毛刷用力搓洗贵族的蕾丝裙摆,手指在刺骨的冰水中冻得发紫。转角处的地下室飘出刺鼻的腐臭味,他瞥见里面挤满了童工,他们趴在缝纫机前,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最小的孩子不过五六岁,眼神呆滞得如同木偶。
\"那边是火柴厂。\"独眼男孩突然开口,他的赤脚踩过结冰的水洼,\"去年冬天,有个女孩的手指卡在机器里,整根被绞断了。\"他指向远处烟囱,滚滚浓烟中夹杂着暗红粉尘,\"那些烟吸多了,肺会变成黑色。\"
正午时分,纪白在一家面包店前驻足。橱窗里,金黄的牛角包撒着糖霜,标价1先令。而店门口,三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正为半块发霉的面包争执,其中一位老妇人突然摔倒,露出裙摆下满是溃疡的小腿——那是长期营养不良和风湿侵蚀的结果。
\"可怜可怜吧,先生!\"尖锐的女声在身后响起。纪白转身,撞见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她的紫色丝绒旗袍开衩到大腿根部,露出大片布满淤青的皮肤。女子身上的廉价香水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她故意挺起丰满的胸部,猩红的指甲搭上纪白的手臂:\"两便士,陪您聊聊天?\"
还未等纪白挣脱,女子突然被拽到一旁。另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出现,她的脸上有道狰狞的疤痕,眼神凶狠如狼:\"新来的?不懂规矩?\"她的拳头擦过纪白的脸颊,\"这是茉莉的地盘,要找乐子,去别家!\"
仓皇逃离时,纪白误入了一条更昏暗的巷道。墙面上涂满了难以辨认的涂鸦,污水在脚下蜿蜒成河。几个流浪儿正在分食偷来的香肠,看见生人闯入,立刻像野猫般钻进下水道。其中一个女孩回头时,纪白注意到她脖颈处戴着铁项圈——那是人贩子防止她们逃跑的标记。
傍晚时分,雾气愈发浓重。纪白在一个十字路口迷失方向,四周的建筑在雾中扭曲变形,宛如置身于恐怖电影场景。街边的廉价公寓里传来哭闹声,他凑近窗户,看见年轻的母亲正用稀释的粥水喂养婴儿,自己却啃着硬得硌牙的黑面包。突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响起,男人的咒骂夹杂着瓷器碎裂声,母亲的尖叫和孩子的啼哭混作一团。
夜幕降临时,纪白终于在一位扫烟囱少年的帮助下,找到了楚明所在的医学院。少年的脸被煤灰涂成黑色,只有眼睛闪烁着微光:\"先生,能给个铜板吗?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纪白掏出所有零钱,看着少年攥着钱跑向面包店,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雾中。
站在医学院门口,纪白回望这座城市。远处,西区的贵族府邸灯火辉煌,乐声隐隐传来;而他此刻所处的东区,只有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一天的迷路经历,让他彻底看清了伦敦的阴暗面——这里的贫穷与苦难,远比想象中更加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