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时,秦晔绕路去了那家早已破败的宅院看了看。
院墙倾颓,杂草丛生,唯有墙角一株野梅仍在开花。
这是他生命的起点。
他驻足片刻,最终只是轻轻拂去门楣上的灰尘,转身离去。
回到嶂冥山时,已是深夜。
阁楼的窗棂上积了薄灰,池越随手推开,月光便淌了进来。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壶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瓷杯中晃出细碎的光。
“喝吗?”
秦晔接过,仰头饮了一口。
酒液滚过喉咙,烧得胸腔发烫。
“她原本不用经历这些。”他望着杯中晃动的月影,低声道。
池越看着他:“后悔知道这些?”
秦晔摇头:“不后悔。”
顿了顿,又道,“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
窗外,远山的轮廓在月色中起伏。秦晔望着那片朦胧,轻声道:“遗憾没能告诉她……我过得很好。”
池越的尾巴无声缠上他的手腕,月光下金瞳流转着细碎的光:“她知道。”
秦晔一怔。
夜风穿过窗棂,将池越的发丝带起,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带着熟悉的松木香。
原来这一路走来,池越早将他那些未宣之于口的遗憾都看在眼里。
喉头微微发紧,秦晔垂眸笑了笑,将空了的酒杯递过去。
白瓷杯沿还沾着一点未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池越挑眉,却还是执壶斟酒。
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荡,倒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
就在他即将放下酒壶的刹那,秦晔忽然扣住他的手腕。
“唔......”
温热的酒液渡进口中,池越的金瞳倏地睁大。
秦晔的指尖还扣着他的后颈,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块敏感的皮肤。
酒香在唇齿间漫开,混着彼此的气息,比最烈的陈酿更醉人。
分开时,秦晔的拇指擦过池越湿润的唇角。
山君的耳尖难得泛了红,尾巴却诚实地缠上了他的腰。
秦晔看着他的样子,满意地笑了笑。
“得意什么?”池越眯起眼,声音却哑得厉害。
秦晔笑着又凑近,鼻尖蹭过他的耳廓:“得意有人......”呼吸扫过敏感的耳尖,“把我的事,都当成自己的事记着。”
夜风轻拂,窗边的烛火微微摇曳,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秦晔的指尖仍停留在池越的后颈,指腹下是微凉的皮肤,和那截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脊骨。
他稍稍退开些,望进那双金瞳深处——那里映着他的影子,清晰得像是盛了一泓月光。
池越的尾巴从他的手腕转移到了他的腰上,力道不重,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就这么高兴?”池越轻哼一声,指尖点了点秦晔的眉心。
秦晔低笑,又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贴上他的:“嗯,高兴。”
池越的呼吸重了些,他往后退开些许:“......嗯。”
秦晔明知为何,却不依不饶地追过去,唇瓣贴上他颈侧:“你躲什么?”
池越本是顾及他的心情,此刻终于忍无可忍,身体力行地让他明白了原因。
窗外,夜风不知何时停了。
唯有满庭月色,无声地笼罩在山间。
故意招惹山君的后果就是秦晔不得不多休息了几天。
两人又在嶂冥山休息了数月,与山中故人们再次相会。
许久不见,秦晔甚至想念蟒蛇妖老板做的饭菜。
但到底嶂冥山现在已经成了魑的地盘,池越只是住在这里,就会让她感到一种威胁。
魑敢怒不敢言,只好每日让小纸人殷勤地来他们面前晃,试图提醒他们,这块地盘是我的。
秦晔还怪不舍得这里的,他突发奇想道:
“阿越,我们能把阁楼整个搬走吗?”
“可以。”池越淡定的点头。
“那我们把它搬到小镇上去,”秦晔眼睛亮了起来,“我想开间药铺。”
池越挑眉:“怎么突然想当大夫?”
秦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或许是因为,从南到北,我见过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我医不了心,但至少......能医人。”
他想起那些在战乱中失去亲人的孩童,想起病榻前绝望的哀求,想起养父教他认的第一株药草。
“我想把养父接来,”他继续道,“让他在药铺后院晒太阳,不必再为生计发愁。”
池越静静看着他,金瞳中映着晨光:“想好了?”
秦晔点头:“想好了。”
第二日,秦晔将想法告诉了养父。
老人抽着旱烟,沉默许久,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想做什么就去做。”
他们一起去镇上选址,买下一处五进院子,外面做药堂,里面则直接用法术拓宽空间,把阁楼一整个搬了过去。
药铺低调开张,池越倚在门边,看着秦晔为第一个病人把脉,嘴角微微扬起。
春去冬来。
他们也曾讨论过,医得了眼前人,医不了这个世道,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不救天下人,只救眼前人。”秦晔呵出一口白雾,“能救一个,是一个。”
池越笑了:“就这点出息?”
秦晔也笑:“嗯,就这点出息。”
他识得乾坤浩瀚,却仍愿俯身,做一株草芥的微光。
池越想了想,便又在城中建了一座书院。
除了圣贤道理,还教识字,教算数,教医术,教律法……
教人们看懂这世道的游戏规则,再决定是顺从,还是反抗。
秦晔笑他:“不怕教出反贼?”
池越也笑:“若他们读了书、明理后仍选择造反——那这世道,活该被反。”
星光在天际流淌,地上亮起一盏盏灯火。
他不想做谁的救世主,而是选择点燃千万盏灯,让世人自己照亮前路。
秦晔问过他:“阿越,你活这么久,可曾觉得人间无趣?”
池越拨弄着火堆,漫不经心道:“无趣得很。”
顿了顿,又瞥他一眼,“不过偶尔,也会遇到一些有意思的人。”
秦晔大笑,指着自己说:“比如我?”
池越看着他,目光比火焰还要温暖:“比如你。”
这世间风雪凛冽,但总有人,愿陪你走这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