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的清晨,合流渠的冰面冻得结实。周丫踩着冰往码头走,冰面忽然“咔”地裂了道缝,缝里渗出的水带着谷香,在冰上漫出片湿痕——是条弯弯的船痕,像“承岁号”的龙骨印,只是比新船的痕深,边缘还结着层老冰,显然是多年前留下的。
“是旧船的印!”青禾举着灯笼赶来,灯光照在船痕上,冰下竟浮出虚影:艘旧木船正往码头靠,船板上堆着谷袋,太奶奶站在船头,银蛇盘在舵上,尾巴尖随着船的晃动轻点,像在打节拍。
虚影里的船刚靠岸,麻袋忽然破了,谷粒撒在冰上,竟顺着船痕滚到周丫脚边,谷粒壳上的星纹和“承岁号”压舱谷的纹一模一样,只是更淡,像被岁月磨过。
赵铁柱扛着新凿的冰镩过来,镩尖刚碰到船痕,冰面就自动融开个圆,露出底下的木牌,牌上刻着“岁舟”二字,是太奶奶的笔迹,字缝里嵌着的谷壳还带着潮气,像刚刻上去的。
“这是当年太奶奶的船!”他把木牌往“承岁号”的船头上一放,牌上的字立刻发亮,与船头的星纹连成串,“李木匠说旧船痕认新船,这是在认亲呢。”
远乡的阿木踩着雪橇来,手里捧着块冰,冰里冻着片船板,板上的蛇纹与周丫发现的船痕能拼上:“俺们的引岁渠也冻出船痕了,”他把冰放在合流渠的冰面上,“长老说这是‘双船忆旧’,你看——”冰刚化,两片船板就自动合在一起,拼成艘完整的旧船影,船上的人一半是四乡的,一半是远乡的,正合力往舱里装谷。
新仓的仓膜上,船影越来越多。太奶奶的“岁舟”和阿木爷爷的“引岁船”在膜上游,后面跟着“承岁号”和远乡的新船,四艘船的帆连在一起,像片流动的云,云影里的谷堆越堆越高,金的银的混在一起,把膜面撑得鼓鼓的,像要漫出来。
“是仓膜在记船史呢!”周丫往膜上撒了把新谷,谷粒落在船影上,旧船的帆忽然换成了新布,上面画着和合苗,“你看,旧船借了新谷的气,变新了。”
银蛇往膜上的“岁舟”影里钻,金蛇则往“引岁船”影里游,两蛇在膜上游过的地方,船影里的人开始交换谷袋,四乡的人接过远乡的药草谷,远乡的人捧着共田的和合谷,笑闹声从膜里传出来,像真的一样。
张老板的婆娘推着独轮车来,车上放着个陶瓮,瓮里装着新酿的谷酒,酒面上浮着层船形的冰:“我娘说这酒得让双船的船痕浸浸,”她往瓮里倒了点合流渠的水,“说‘酒融船痕,岁味更厚’,你闻这香,比单酿的多了层陈味。”
孩子们趴在仓膜边呵气,哈出的白雾落在膜上,竟变成小船的影,影里的小石头和狗蛋正往舱里装珠光谷粒,粒上的光把船影照得透亮,像艘发光的星船。
“这是咱的船!”小石头拍着膜喊,影里的星船忽然往远乡的方向开,膜上的旧船新船都跟着动,像支船队,把仓膜上的谷堆往更远的地方运,运过的地方冒出新的仓影,仓门都挂着双哨。
开春融冰时,合流渠的船痕忽然往渠外漫,水痕在地上画出条新路,直通山后的荒地,地上的草顺着水痕往两边倒,像在给船引路。
“是船痕在指新航道!”周丫跟着水痕往荒地走,越往里走,土越软,草根里渗着带谷香的水,踩上去“咕叽”响,“守渠人说的‘船引渠,渠拓荒’,原来真有这事。”
荒地的中央,水痕汇成个圆,圆里冒出个陶瓮,瓮口用红泥封着,泥上印着双蛇印,和新仓门的印一模一样。打开瓮,里面装着张麻纸,画着幅新渠图,图上的渠从合流渠一直通到山外,岔口处画着个小小的谷仓,旁边写着“拓岁仓”。
“要把渠修到山外去!”赵铁柱攥着麻纸笑,往圆里撒了把和合谷,“李木匠说这地底下有暗河,船痕引的是暗河的水,正好能开新渠。”
远乡的后生们扛着铁锹来,锹刃碰到圆中心的土,土就自动往两边分,露出底下的石板,石板上刻着星渠的延长线,线的尽头画着艘船,船上的谷袋印着“四乡远乡共拓”的字。
“是老祖宗早规划好的!”阿木往石板上浇了点合流渠的水,石板上的字立刻发亮,映得周围的土都泛着光,“长老说‘船行到哪,渠修到哪,仓建到哪’,这是要把岁景拓到山外去。”
周丫把麻纸图铺在石板上,银蛇和金蛇用尾巴蘸着渠水,顺着图上的线往山外爬,爬过的地方冒出细小的水痕,像在画施工线,水痕过处,草叶上的星纹越来越亮,像无数双眼睛在看。
造新船的消息传开,四乡和远乡的人都来了。李家集的木匠带着新伐的松木,照着麻纸图的船样凿;张家村的妇女们织新的船帆,帆上绣着拓荒渠的图;远乡的陶匠烧新的船钉,钉身刻着双蛇纹,比普通的钉更韧。
周丫往新船的龙骨里塞了把旧船板的碎末:“李木匠说‘旧骨托新船,船才不会散’,这是让新船记着来路。”碎末刚塞进木缝,龙骨就冒出星纹,顺着木纹往船身爬,像在扎根。
青禾往帆上撒了把混着两地土的谷种:“我娘说帆得沾两地气,”她指着谷种发的芽,“你看这芽,一半朝四乡,一半朝远乡,帆扬起时,能把两地的风都聚过来。”
阿木给新船起了名,叫“拓岁号”,船尾刻着“承前启后”四个字,字刚刻完,合流渠的水就自动漫上来,把船身浸了浸,像在洗礼。
“下水那日得吹双哨!”他往船舵上系了根绳,绳头拴着青铜哨和陶哨,“长老说双哨同吹‘开航调’,新渠的水会自己让道,船行得更顺。”
梅大夫背着药箱来,往船底撒了把“护航散”:“这是用新旧蛇蜕、两地谷壳灰混的,”他指着散里的银末,“能让船底不长青苔,像老船那样经活。”
孩子们往“拓岁号”的舱里扔谷粒,每粒谷都带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心愿:小石头写“船到山外带新谷种回来”,狗蛋写“让山外的人也种和合苗”,纸条落在谷里,立刻被谷粒裹住,像给新船装了满舱的盼。
“拓岁号”下水那日,合流渠两岸站满了人。周丫举着青铜哨站在船头,阿木握着陶哨立在船尾,双哨同时吹响“开航调”,新渠的水果然自动分开,让出条水道,水道两旁的草往中间弯,像在鞠躬。
银蛇盘在桅杆上,金蛇守在舵边,两蛇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光,把“拓岁号”的帆照得发亮。太奶奶的“岁舟”影和阿木爷爷的“引岁船”影在渠水里游,护着新船往山外走,“承岁号”和远乡的新船跟在后面,四艘船的帆连在一起,像条彩色的龙。
新仓的仓膜上,船影越伸越长,穿过山外的荒地,一直到看不见的远方,膜上的谷堆也跟着往远处铺,金的银的混着,把膜面铺成了片金色的海,海边的新仓越来越多,每个仓门都挂着双哨,画着双蛇。
周丫望着船尾激起的浪花,浪花里浮出无数张笑脸,有太奶奶的,有阿木爷爷的,有现在的,还有好多陌生的,都在往船舱里装谷,谷粒落水就发芽,芽尖顶着星芒,长成新的船痕,把路铺得更长。
她忽然明白,那些藏在船痕里的旧岁,那些融在双仓里的新景,那些跟着船帆走的期盼,从来不是为了留住过去,是为了让四乡与远乡的情分,像合流渠的水,像连成片的船帆,像仓膜上不断延伸的谷堆,一直走,一直长,走到山外,走到看不见的将来,让每个新来的人都知道——
这载着岁与情的船,才刚驶出最近的湾呢。
夕阳把船影拉得很长,“拓岁号”的帆在风里鼓得满满的,像只展翅的鸟。周丫握紧青铜哨,看着银蛇和金蛇在船头交缠成环,环里的星纹亮得晃眼,她知道,下一段航程,已经在浪花里,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