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淳听着,目光在男人异常灰白的唇色、木然的表情以及那极其缓慢微弱的呼吸上停留片刻。
他伸出手指:“得罪,我先查探一番。”
指尖稳稳搭上了病人的寸口脉。
脉象极其沉细、迟弱。
像是几近断流的一线溪水,微弱得几乎难以感知。
马淳收回手,眉峰微微聚拢。
这脉象和病人外表的虚弱倒是吻合,但那种极度的木僵、无反应状态,以及……那死灰般的唇色?
他脑海中下意识地闪过几个现代医学病名。
甲状腺功能减退的粘液性水肿?
帕金森?
都不太像。
“请随我来。”马淳转身,示意他们走进内室。
那里光线更好,而且……有他的“倚仗”。
内室靠墙立着一个布帘遮掩着的古怪柜子。
马淳拉开布帘,推出一台银白色的机器。
在昏暗的室内,是他的便携式血氧仪和血糖仪。
老管家的眼皮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只是奉命行事,但眼前这东西……闻所未闻!
这就是让方知敏都栽跟头的“仙物”?
妇人搀扶着几乎瘫软的木讷男人走到机器旁。
马淳熟练地拿出一个小小的塑料夹子模样的东西。
“不碍事,只是看看你体内气血运行如何。”他温和地解释,将血氧夹轻轻夹在男人枯瘦如柴的食指指腹。
嗡——
机器发出轻微的启动声,亮起幽蓝色的数字显示区域。
老管家的头埋得更低了,眼神死死盯住那亮起的数字面板。
时间滴答而过。
Spo2(血氧饱和度):78%
hR(心率):54 bpm
马淳的眉头骤然锁紧!
78%?
正常人应当在95%以上!
54的心率也远远低于正常值!
这已经是极度危险的缺氧和心动过缓状态!
这绝不是简单的郁证或虚损!
这更接近于某种直接导致组织器官严重缺氧的恶疾!
他猛地想起刚才那异常灰白的嘴唇——发绀!
严重缺氧的典型表现!
是什么导致了如此严重的缺氧和致命的心动过缓?
几乎是电光火石间,一个在现代医学里不算罕见、但在古代却极易因症状“奇特”而被误诊甚至完全忽视的中毒,跃入他的脑海!
他目光锐利如刀,猛地射向那妇人,语速快而清晰:“你家当家的,两个月前除了变得懒怠不爱说话,可有其他变化?比如,是不是特别爱吃一种特别甜、带着点特殊泥土气的食物?像一种腌制很久的、颜色不太好看的根茎或者块茎?”
妇人被马淳突然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但听到问题,脸上先是茫然,随即猛地想起什么,用力点头:“啊!对对对!是有!有!大概生病前一个多月,隔壁村贩菜的刘婆子给送了一坛她自己腌的老盐大头菜根!
“咸得齁嗓子眼,还一股子土腥气!别人都不爱吃,就我家这口子,说脆生生的有嚼头,特别爱!当零嘴儿吃着香!
“那段时间他每天都要啃几块!我还骂他,那么咸的东西,不怕齁出病来!后来……后来不就……”
看她满眼自责的模样,不难看出,定是觉得自家男人的病是自己咒的。
马淳心中雪亮!果然如此!
他立刻又拿出血糖仪:“再看看他身体里的糖分。”
他快速消毒,采了一滴指尖血滴在试纸上。
很快,血糖仪显示:4.8 mmol\/L。
数值在正常低限,暂时没有血糖低。
两个重要指标准确锚定!
马淳长长吁了口气,心中再无怀疑。
他转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呼吸几乎不可闻的病人,看向震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老管家,淡淡开口:
“不是什么郁证虚损,也不是方供奉他们想的方向不对。”
“王管事是吧?你家这位,是中了毒。”
“毒?!”老管家和妇人同时失声惊呼!
马淳缓缓吐出两个字,清晰无比:“亚硝酸盐中毒。”
“那老盐腌的大头菜根,想必用的腌料不纯。腌制的盐块里,含有太多天然的亚硝酸盐杂质。或者腌制时间不够长不够透,导致菜根里含有大量的亚硝酸盐未充分转化分解。
“大量食用,亚硝酸盐进入血液,将正常的血红蛋白氧化成了高铁血红蛋白。
“这高铁血红蛋白无法再携带氧气!病人体内严重缺氧,脑子供血不足,反应迟钝木僵只是开始,接下来会出现晕厥,最终可能死于心跳骤停或者窒息!他的面色发灰、嘴唇发绀、呼吸微弱、心率缓慢,皆是严重缺氧所致!”
老管家听得脸色惨白,后背被冷汗浸透!
他不懂什么高铁血红蛋白,但“毒”“中毒”“严重缺氧”、“心跳骤停”“窒息”、“死亡”这些词,却扎进他的耳朵!
任务……彻底办砸了!
他哆嗦着嘴唇:“那……那方供奉和周坐堂……”
“他们受限于诊法。”马淳的语气恢复了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医者的怜悯,“只依靠望闻问切四诊。面对没有典型热证寒证、症状表现为极度虚衰木僵的病人,自然会先考虑郁证、虚劳、痰阻脑窍这些常见之疾。谁又会轻易想到一个看似寻常的爱吃腌菜的小嗜好,竟差点成为杀人不见血的毒刃?”
他又补充道:“这症状拖了两个月还没死,只能说中毒剂量不算即时致命,但造成的伤害已深入骨髓。
“即便现在救治,也很难完全恢复如初了。但立刻治疗,保命有望。”
他着重强调了“很难完全恢复如初”,然后便清晰地看到老管家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
马淳不再看他们,动作迅速地拉开药柜。
取出一小瓶密封的药水——那是他之前根据系统配方兑换、作为急救备用的一小支美蓝(亚甲蓝)。
亚硝酸盐中毒的特效解毒药!
如今正好用在刀刃上。
“这药能救命。”他将药瓶递给妇人,“用干净的冷水,将这瓶里的药水稀释一百倍!立刻给你当家的灌服下去!每次能灌多少是多少!然后立刻带他回城!去找方供奉或周坐堂,告诉他们亚硝酸盐中毒的诊断和我用的这药。他们会知道后续如何处理。快!”
美蓝是特效药,但后续维持治疗和对症支持同样重要,需要城里有经验的大夫接手。
妇人和老管家哪里还敢耽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搀扶着那木讷病人上了马车。
那精壮车夫临走前瞥向医馆门口的眼神,复杂无比。
夜幕深垂,徐妙云早已回府,此刻端来一盏热茶,轻轻放在桌角。
“走了?”她低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了然的宁静。
“走了。”马淳放下器械,接过茶盏,“很识相。知道事情砸了,后续不会再敢沾手。”
徐妙云拿起针线篓,坐在他对面,“是什么病?真那么难?”
“亚硝酸盐中毒。”马淳啜了一口茶,简单解释了一下原理。
“症状就是极度虚弱、木僵、面色死灰、呼吸慢、脉搏弱,像被抽了魂榨干了气血的活死人。古代名医除非亲眼见过许多例,否则很难与平常的腌菜联系起来。在他们眼中,自然是‘怪症’。我能一口道破,靠的不是神通,是知道了病因本质。再靠机器确认了缺氧的证据。信息差而已。”
徐妙云嘴角微扬,“看来吕氏这第一招,又变成了你的踏脚石。不仅没砸到招牌,反而……坐得更稳了。那些仪器,可把那位王家的管事吓得不轻吧?”
马淳放下茶盏,“吓是吓到了。不过,他们送来的病人,也的确该救了。毒入血肉两月,虽勉强吊着命,但损伤……怕是不可逆了。我能做的,是给他一条活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