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里。
送走了这一家子人后,马淳坐回到了柜台后面。
这种情况他其实遇到过很多,除了心中对这些人的愚昧报以同情之外,他更多地关注于这些半瓶子水的人的心理状态。
心理学上有个‘达克效应’,意思是越是无知的人越觉得自己聪明。
如果刚才马淳坚持用道理去跟这些人辩驳,大概率会闹得不欢而散,甚至会被这群已经被快摸着富贵冲昏头脑的亲戚们,打砸了整个医馆。
所以马淳才不得已用上了用魔法打败魔法这一招。
要不怎么说当医生的其实就是半个心理学家。
因为有时候心病更难医。
……
东宫深处。
吕氏倚在贵妃榻上,那个本该埋在土里的小贱种朱雄英,活蹦乱跳地被宫人簇拥着跑过回廊。
每一阵孩童的嬉笑都像针,扎在她心尖上。
那活蹦乱跳的身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如同附骨之蛆。
“小主儿今日气色真好呢。”一个低哑的声音传来。
吕氏眼皮都没抬。
那是李嬷嬷,她幼时奶母。
“好?”吕氏终于开口,“好得碍眼。”
李嬷嬷眼珠转了转,向前挪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娘娘……何必置一时之气。那位,”她下巴朝宫外方向虚点,“说穿了,不就是个行医的?”
吕氏动作一凝,半侧过脸。
李嬷嬷趁热打铁:“大夫……怕的是什么?最怕砸了招牌!招牌一碎,金身也就跟着垮了。”
“奴婢在宫外老家见过,那些庸医失手治死了人,病人亲属抬棺上门吵闹不休,名声立时就成了臭狗屎,再好的本事,街坊邻里的唾沫星子也把他淹死了!”
吕氏闻言点点头,面上却不动如山。
李嬷嬷眯起眼,“咱们……就不能寻些个稀罕的、谁也没见过的‘病’?让他治!神仙难断无头病。多‘失手’几次,一次一个‘庸医误命’,两次三个……再响的招牌,也经不住几锤子砸!”
“到时候,陛下眼里的神针,可就变成一根要命的废针了。一个失了圣心的‘庸医’,又算得了什么呢?娘娘是千金之体,何必污了自己的手?自有‘天罚’慢慢磨他……”
贵妃榻上,吕氏嘴角终于有一丝笑意。
……
天色向晚。
国公府的车驾停在医馆门前,帘子掀开,徐妙云扶着侍女的手款步下车。
她进门便看到马淳坐在窗下看脉案。
“听说午后李家闹起来了?”她走近,语气带着惯常的平和。
马淳放下手中的脉案,起身迎她。
“一点小事。为了催生,闹着想选什么吉时。”他语气轻描淡写。
接着,他简单提了“达克效应”这个说辞。
徐妙云笑了笑,她家夫君,似乎总能用旁人想不到的法子,四两拨千斤。
但很快,她的笑容淡了下去,纤指轻轻理了理马淳微有褶皱的衣襟。
“今日递牌子去坤宁宫请安,远远瞧见东宫那位在游园。”她声音依旧平稳,“我离宫时,大哥递了话进来,说那边近来走动频繁,似乎……颇是留意市井间的江湖奇人,特别是能寻‘怪症’的。”
“怪症”两个字,被她说得极轻。
两天后。
一辆青帷马车停在了小青村医馆门口。
赶车的是个面生的精壮汉子,他跳下车辕,却并不撩帘,似在等候命令。
片刻,车门从里打开。
先下来的是一位衣着还算体面但神情木讷、五十上下的男人。
他脸上带着病态的灰败,眼神空洞,扶着车厢门框的手微微发颤,仿佛风一吹就能倒。
随后下来的是一个愁容满面的中年妇人。
最后下来的,却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管家模样的人,一身缎面长袍,腰间悬玉。
他目光扫视了一下简陋的医馆门面,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收敛。
“敢问马神医可在?”老管家立在门口,“小老儿是南城王员外家的管事。”
正在给一个老农号脉的马淳抬起头。
徐妙云恰好今日回府安排一些府邸建造事宜,不在身边。
他看到那老管家身后形容枯槁、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木讷男人。
“老人家请坐。”马淳示意诊桌前的长凳,又对那老农和气道:“老伯,您的药按方抓五副,小火煎服便是。今日诊费免了。”
老农千恩万谢地去了。
老管家并未落座,侧身将身后两人往前让:“马神医,劳您圣手仁心,务必救救我王家这位……怪病缠身的大管事!”
那中年妇人几乎要哭出来:“神医!求您了!我们当家的他……他快撑不住了啊!”
她说着,用力摇晃那木讷男人的手臂,“说话!你自个儿跟神医说说啊!”
可男人只是呆呆地站着,眼珠偶尔动一动,毫无反应。
马淳起身,走到那木讷男人面前。
离得近了,看得更清。
这男人明明正值壮年,却形容枯槁,面无血色,嘴唇干裂泛着不健康的灰白。
最特别的是他那双眼睛,空洞,麻木,仿佛对周遭一切失去了感知。
呼吸更是浅慢异常,胸廓起伏微弱。
“多久了?”马淳问。
“快……快两个月了!”妇人抢着答,“起先只是懒怠,不爱说话,吃饭也不香。请了城东的孙大夫看,说是劳伤心脾,开了安神补心的药。喝了十来天,不见好,反倒越来越不对劲。不说话,不理人,整日发呆,腿脚也渐渐使不上力,饭也咽不下去,喝水都呛……”
老管家适时补充,语气沉重:“后来愈发沉重。请了同安堂的周坐堂,连方知敏方供奉也曾屈尊来过敝府。都说……症状奇特,非寻常郁证虚损可比。
“开了方子,安神醒脑、化痰开窍的都用尽了!人参、黄芪、石菖蒲……银钱花流水似的,却……唉,毫无起色!
“听闻神医曾有施妙手于方、周二位都束手之症,老爷这才抱着一线希望,让小老儿斗胆前来……”
他把方知敏和周坐堂都点了出来,话里话外将马淳架在了一个极高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