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娘啊,听你口音应该是江州人士吧,虽然你官话说的很好,但是我在庐山待了六年,对江州话很熟悉。”要知道,陈平凡身为一名金牌导游,平日里走南闯北,接触到各式各样的人和语言。无论是天南地北的方言土语,还是字正腔圆的官方普通话,他都能够轻松应对。
特别是像庐山附近这些地区的方言,更是他所擅长的领域之一。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专门向旅行社里那些来自当地的同事们虚心求教,认真学习和研究各种独特的发音、词汇以及表达方式。也正因如此,如今只要他一听别人说话,便能大致判断出对方来自何方。
“公子当真是好耳力啊!岁月悠悠,时光荏苒,这么些年来,竟还是头一遭遇到像公子这般能够轻而易举地听出我是江州之人呢!”实际上,红娘那江州口音只要稍加留意、用心倾听,便不难察觉其中端倪。
然而,作为久经世故的老江湖,红娘自然懂得如何为人处世,尤其是面对眼前这位看似涉世未深的小公子时,更是要拿捏分寸。
她决定先给这小公子留几分薄面,适当地夸赞一番,毕竟这种捧杀他人的手段于她而言,早已是轻车熟路、运用自如了。
陈平凡微微一笑,既然江州人士的身份已经坐实,就看我表演吧。
“今日一进菊园,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第一次见到如此奢华的府邸。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珍奇异兽,奇石假山应有尽有,最妙的是那小湖里还有好胖的金色鲤鱼。想来菊园真是个聚宝盆啊,如此大手笔的布置应当是日进斗金。
可红娘在这菊园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呢?多年前应该是菊园的摇钱树,现在是菊园的掌事妈妈,那以后呢?能做这菊园的主人吗?
其实忠叔过虑了,这江陵城又不是龙潭虎穴,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只是如今天下不算太平,谁都想给自己留个退路。
我们来找红娘也是为了多备一条路罢了,不知红娘给自己备了几条路。”
陈平凡自斟自饮,不再提借路一事,话锋一转,闲话家常。
“我今年十六,在庐山学了六年佛,常听香客们和师傅论道,有些相熟的女香客叫我凡哥儿,让我叫她们姨姨 。红娘你也可以叫我凡哥儿,我叫你声红姨。
红姨你去过庐山吗?我曾和师傅一起在山中游览景色,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红姨你去过彭蠡湖吗?我曾在湖上泛舟瞌睡,梦中听到有人作诗,桑落洲渚连,沧江无云烟。寻阳非剡水,忽见子猷船。飘然欲相近,来迟杳若仙。人乘海上月,帆落湖中天。
红姨你去过大林寺吗?我喜欢看桃花,师傅说最美的桃花就在大林寺,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忠叔带我去过山下一个镇子,宁静祥和,我在那认识很多小孩子,有个酒坊的姑娘还喜欢忠叔,害的我们很久都没再去。那个镇子真美,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
前些时候我们寺里来了很多人,有时夜里还有上山,我晚上常睡不着觉。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从庐山出发来江陵时,我们坐船时常常感概,江州山水真吾邦,白沙翠竹石底江。舟行十里磨九泷,篙声荦确相舂撞。醉卧欲醒闻淙淙,真欲一口吸老庞。何人得俊窥鱼矼,举叉绝叫尺鲤双。
老庞是我们家的厨子,做鱼很好吃,你这做的鱼就太一般了。
说到做菜,老庞说江州菜想要做好可不容易,江州菜甲要霜栽,逗到炎天总不佳。浪说水菘水芦菔,硬根瘦叶似生柴。
而老庞却总能凭挑选到最为鲜嫩水灵的食材,并将它们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烹制出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江州佳肴。
红姨怕是多年没吃过正宗的江州菜了吧。
这菊园虽好,不如江州村前草。
今天红姨请我喝酒,下次我请红姨吃鱼。”
陈平凡举起酒杯,向着红娘敬了敬,然后一饮而尽。
此时的红娘已经流下两行清泪,她想起了被自己忘记很久的东西,想起了江州的景色,想起了家乡的菜肴,想起了自家的小弟,想起了曾经的爹娘。
她很想告诉面前的凡哥儿,这些话我都听懂了,我也曾诗书传家,我也曾写词作画,我去过庐山上香,我也去过彭蠡湖泛舟,我没去过大林寺,但我也很喜欢桃花!每年桃花盛开时也会有人送我桃花枝的,他曾送了好几年。
她恍惚了,她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生养她的江州。
父亲得罪了权贵,家破人亡,自己被卖到这江陵府有名的菊园,忍辱偷生,强颜欢笑。她认命了,这该死的世道让人不得不认命。
凭借父母教给自己的琴棋书画,她成了菊园的头牌,多少达官贵人挥金似土只为博红颜一笑。
红颜易老,十年时光转瞬即逝,她本可以凭借多年的积蓄,寻个良人离开这菊园。
可有人带来了桃花枝,还有小弟还在人世的消息。那个送她桃花枝的人救了自己的弟弟,逃了十年,现在回来了。
她很害怕,她无法面对自己的弟弟,更无法面对他。她已经认命了,所以多活了十年,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戏弄她?可只一见面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她其实不认命,否则她早就死了。
她和弟弟还有他见面以后,那个想要逃离菊园的女人变成了菊园的掌事妈妈,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整个江陵城都知道了菊园有位红娘,只要有钱,红娘可以帮你办任何事。
又是十年过去了,今天很像十年前的那一天,弟弟也和这个“凡哥儿”一般年纪,也只是几句话便让她泪流满面。
“两位稍坐,我去收拾一下,马上回来,失礼了。”红娘起身告罪,迅速离开房间。她需要抓紧时间重新梳妆,一会儿黄罗汉那里需要她应酬。
“忠叔,江陵城没有庐山好啊。”陈平凡又敬了忠叔一杯,心里却是想到刚才泪流满面的红娘,也是个可怜人啊。
“我也这么觉得。”忠叔喝下杯中酒,想起刚才红娘的样子,同样默默无言。
“少爷,刚才街对面那个小子在外面假山。”大牛走进屋里,低声在陈平凡耳边报告。
“你自己去厕所就好了,不用和我说。正好我也想去,一起吧。”陈平凡找个借口,和大牛一同出门。
迅哥儿刚才在小花园的假山等着屋里的药效发作,感觉差不多的时候进屋查看,那清倌人已经晕倒在软榻上,他把人抬到床上,又换了安神香,确保这醉酒的公子和清倌人能昏睡几个时辰。
检查好门窗,将屋内烛火熄灭,便出门去寻找“接头人”。
爬到假山上四处观察,便发现了站在小花园另一头房间门口的大牛。但大牛身边还有一个菊园的小厮,于是迅哥儿又回到假山等待时机。
红娘正好从房间出来,房间门口的小厮提着灯笼给红娘引路,门口只剩大牛一人。迅哥儿捏了块小石子砸向大牛,大牛会意,进门向少爷报信。
陈平凡和大牛向着厕所走去,迅哥儿也立刻跟上,终于在厕所两人再一次“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