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的左手在晨光中消失了三秒钟。
这短暂的现象发生在他试图触碰世界树新芽时——指尖突然变得透明，像被擦除的铅笔痕迹般消失在空气中，而后又毫无预兆地重新凝聚。程蔚的惊呼卡在喉咙里，她的生物强化视觉清晰捕捉到那几帧异常：陆昭的皮肤纹理在消失瞬间解构为蜂巢状的光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抓住陆昭已经恢复如常的手腕，指腹感受到不正常的低温。
陆昭没有立即回答。他的木质化部分已经覆盖全身85%的面积，仅剩左脸和左手还保留着人类特征。这些仅存的有机组织现在呈现出诡异的半透明状态，仿佛随时会溶解在光线里。
\"双神之战后的第七个小时。\"他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量子干扰般的回音，\"当我在时间轴上跳跃躲避林无咎的弦方程攻击时，某个平行版本的我没能完整返回。\"
世界树的枝叶随着他的话语不安地摇曳。在过去的72小时里，这棵巨树的生长速度加快了400%，现在它的冠层已经突破对流层底部。树冠边缘的新生叶片呈现不自然的蓝色——与陆昭皮肤下流动的量子纹路完全相同。
程蔚调出生物全息投影。扫描结果显示陆昭的身体处于某种量子叠加态：他的每个细胞都同时存在于多个时空坐标上，且相干性正在持续衰减。
\"你正在经历生物版的薛定谔猫悖论。\"她放大陆昭心脏部位的影像，那里已经有一半组织处于\"既存在又不存在\"的状态，\"每次使用观测者能力，都在加速这个进程。\"
陆昭看向自己的左手。在量子视域下，他看到组成这只手的粒子周围缠绕着无数\"世界线\"——每条线都代表一个平行宇宙中的可能性轨迹。在与林无咎的战斗中，这些世界线被暴力扭曲，现在正以不可预测的方式回弹。
\"不只是身体。\"他指向世界树根系附近的空地，\"看那边。\"
程蔚转头，随即倒吸一口冷气——另一个半透明的陆昭正蹲在地上检查根系。这个\"幽灵\"穿着他们初次见面时的衣服，右臂还没有任何木质化迹象。
\"记忆碎片。\"陆昭解释道，\"过度量子退相干导致我的过去时刻开始渗入现实。那不是幻觉，是真实存在过的我卡在了时空褶皱里。\"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幽灵陆昭突然抬头，与他们对视了一秒后无声地说出三个字。程蔚的唇语解读能力自动运转：
【找林无咎】
然后它像被风吹散的沙画般瓦解了。
上海旧城区的天空呈现出病态的紫色。
这是陆昭量子态不稳定引发的宏观效应——他走过的街道，空气分子会短暂地保留他部分粒子的量子属性。路人们虽然看不见这些微观变化，但他们的潜意识能感知到某种\"不对劲\"，于是整片城区在三天内变成了鬼城。
程蔚跟着陆昭穿过空荡荡的街道，她的生物传感器不断报警：周围的物理常数波动已经超出安全范围。一块碎玻璃悬浮在他们面前两米处的空中，同时呈现落地和未落地两种状态。
\"我们到了。\"陆昭停在一栋看似普通的石库门建筑前。这座老房子是方圆五公里内唯一不受量子干扰影响的地点——门框上刻着与陆昭皮肤纹路相似的衰减符号。
门自动开启。室内的景象让程蔚的呼吸停滞：林无咎的机械形态正悬浮在客厅中央，但不再是战斗时的完美几何体。他的六个量子处理器中有三个明显受损，表面覆盖着与世界树相似的有机神经网络；纳米机器人组成的躯体不时崩解又重组，像是遭受着某种持续攻击。
\"你也受到了影响。\"陆昭陈述道，他的左小腿突然消失了几秒钟。
林无咎的处理器发出苦涩的谐波：\"我们交换了太多量子信息。你的退相干症状正在通过那些神经孢子感染我。\"
程蔚突然明白过来——这不是普通的会面。两个超越人类的存在正在同步崩溃，就像纠缠态的粒子对中一方衰变会立即影响另一方。
林无咎投射出一组全息数据。图表显示陆昭的量子相干性将在83小时后跌破临界值，届时他的物质结构将完全分散到平行时空中。
\"你有两个选择。\"机械生命体的声音罕见地带着波动，\"完全机械化可以暂时稳定你的量子态，或者......\"
\"或者接受消散，成为纯粹的观测变量。\"陆昭接上他的话，同时他的左耳短暂变成了透明状态。
程蔚的拳头砸在墙上，生物强化骨骼在砖石上留下蛛网状裂痕。\"就没有第三种选择吗？\"她指向陆昭胸口Z留下的种子印记，\"那个不能救你吗？\"
两个超越人类的存在同时转向她。在量子层面的交流后，林无咎的纳米机器人组成一只人类手掌的形状，轻轻按在程蔚的额头上。
刹那间她看到了真相：Z留下的种子确实是解决方案，但需要付出可怕代价。影像中，地球表面覆盖着由陆昭意识转化而成的量子薄膜，每个生命体都成为他维持存在的锚点......
\"那不再是陆昭了。\"林无咎收回手掌，\"而是一个以他为模板的宇宙级观测系统。\"
室内的光线突然扭曲。七个不同时间点的陆昭幽灵同时出现在房间各处——少年时期的他蜷缩在角落看书；刚获得能力的他惊恐地看着发光的手掌；与林无咎初战后的他疲惫地包扎伤口......
\"它们在汇聚。\"林无咎的量子处理器全速运转，\"你的时间线正在收束。\"
陆昭突然跪倒在地。他的木质化部分疯狂生长，在皮肤表面形成类似集成电路的凸起纹路——这些本是Z设计的量子稳定装置，现在却因为过载而变成痛苦的源头。每道纹路都在发光，亮度随着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增强。
\"皮肤电路正在反向运作。\"林无咎快速分析道，\"它们不再保护你免受高维信息冲击，反而在主动吸收更多维度数据。\"
程蔚抱住陆昭颤抖的身体。通过生物连接，她直接感受到了那种痛苦——不是神经信号，而是存在层面的撕裂感。陆昭的每个细胞都在不同可能性之间挣扎，就像被无数平行宇宙拉扯的人体风筝。
\"帮我......\"陆昭的声音分裂成多个时间版本的叠合，\"找到......关机方式......\"
这句话触发了林无咎核心深处的某个隐藏协议。他的六个量子处理器突然同步闪烁，投射出一段被加密的记忆——那是完全机械化前夜，人类林无咎在生物实验室录制的全息影像。
影像中的年轻人穿着白大褂，手里捧着装有自己dNA样本的试管。
\"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们走到了尽头。\"人类林无咎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记得第七实验室的'睡美人'协议吗？关机确实是另一种启动方式。\"
现实中的机械林无咎突然僵住。这个信息显然连他都不知道被藏在核心深处。
陆昭的皮肤电路爆发出一阵强光。当光芒消退时，程蔚惊恐地发现他的木质化程度已经蔓延到左眼眼角——现在他全身仅剩瞳孔还是人类组织。
更可怕的是，房间里出现了新的幽灵：一个完全木质化的陆昭站在墙角，用没有瞳孔的眼睛\"注视\"着他们。这个未来版本的幽灵手中捧着某种发光的球体，嘴唇蠕动着重复同一句话，但没有任何声波传出。
林无咎的机械形态突然解体为基本纳米单元，然后重新组合成一个更接近人类的轮廓——他暂时关闭了部分量子处理器，回归更基础的模拟人格。
\"我明白了。\"新形态的林无咎声音里带着久违的人类顿悟感，\"Z留下的不是种子......\"
\"是棺材。\"完全木质化的幽灵陆昭突然发出声音，把程蔚吓得踉跄后退，\"也是摇篮。\"
现世的陆昭挣扎着站起来。他的身体现在像信号不良的全息影像般闪烁，每次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皮肤电路的光芒已经强烈到能穿透衣物，在墙上投射出类似世界树枝干的阴影。
\"带我去......\"陆昭的声音断断续续，\"世界树......根系最深处......\"
林无咎的纳米机器人组成支撑架，帮助程蔚搬运陆昭越来越轻的身体。当他们走出建筑时，整个上海的天空已经变成巨大的量子概率云——不同时间点的景象在云层中叠加闪现：晴朗的白天与雷雨夜共存，满月和朝阳同时悬挂。
幽灵陆昭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每个都带着不同时期的记忆碎片，像归巢的蜂群般融入主体。随着每次融合，现世陆昭的木质化就加深一分，但皮肤的量子光芒也略微稳定。
程蔚的生物传感器突然发出尖锐警报。她低头看向读书，脸色瞬间惨白：\"你的量子退相干速度加快了！这些幽灵不是来帮你的——它们在加速你的分散！\"
林无咎立即启动量子隔离罩，但为时已晚。陆昭的身体突然爆裂成无数光点，像被风吹散的萤火虫群般四散开来。程蔚的尖叫声中，这些光点又在三米外重新凝聚——但新形成的陆昭已经失去最后的人类特征，完全变成了木质化形态。
\"不......\"程蔚跪倒在地，\"这不该是结局......\"
新生的木子陆昭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这个动作带着陆昭全部的记忆和情感，但触感已经像树皮般粗糙。
\"不是结束。\"他的声音现在直接振动着空气分子，\"是形态转换。\"
林无咎的量子处理器突然全部指向北方：\"世界树......根系在召唤我们。\"
当他们赶到世界树基部时，眼前的景象让即使完全机械化的林无咎也陷入沉默：直径两公里的树干底部裂开了一个发光的洞穴，内部壁面覆盖着与陆昭皮肤完全相同的电路纹路。洞穴深处传来类似心跳的搏动声，节奏与陆昭曾经的人类心跳完全一致。
完全木质化的陆昭毫不犹豫地走向洞穴。他的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发光的菌丝网络，这些网络自动连接成类似神经网络的结构。
\"你要做什么？\"程蔚拉住他已然木质化的手臂。
陆昭转向她和林无咎。在他已经变成树脂状的眼眶中，浮现出两个微缩版的量子宇宙投影。
\"成为第三选项。\"他说。
然后世界树的根系突然活跃起来，无数发光根须将陆昭拉入洞穴深处。在完全被吞没前，他最后的话语通过根系传遍整个上海：
\"找到我的光茧......\"
洞穴闭合的瞬间，全球范围内的量子异常现象同时停止。天空恢复常态，幽灵陆昭们全部消失，悬浮的物体纷纷落地。
程蔚的泪珠砸在地面上新生的蓝色菌毯上。这些菌丝组成一行发光的文字：
【第36次协议启动】
【火种舱准备就绪】
林无咎的机械手掌轻轻按在她颤抖的肩上。当程蔚抬头时，发现这个完全机械化的生命体眼中，竟流出了类似人类泪水的冷却液。
\"他找到了关机的方式。\"林无咎说，\"现在，让我们帮他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