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豪爽大气,甚至特意将丰满的胸脯挺了挺的女子,却像被吓坏的小兔子一样,突然把脚缩回了裙下,脸上稍微一红,又马上恢复了正常。貌似随意地问道,“老板怎么会说我们彝话?”
“我要去弥勒。至于彝话,那里四成的汉人商贩会基本的讨价还价,两成的种田汉民会日常对话,而我是弥勒王家人,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汉语很奇怪?”
“弥勒王家人?”,女子思索了片刻,猛然抬头,“你就是那个收了好几百流浪娃子,给这些娃子砣砣肉堆成山,杆杆酒流成河,盐罐永不空,肉汤每日浓,衣不沾露水,鞋不染尘土,火塘比太阳暖,屋顶比云层高,像法国老爷一样体面,比土司老爷还舍得的那个去留洋的王家少爷?对呀,你就是刚从越南过来,是从法国回来的吗?叫什么来着?”。女子苦恼地敲敲头。
这都哪跟哪啊!虽然王月生早已熟悉了西南少数民族独特的诗一样的表达方式,但这说的是自己吗?这些学员衣食无忧,可是哪里可能衣不沾露水,鞋不染尘土啊?那么多的学业、体育锻炼及军训、和劳动实践加技能培训,以及令学员最头疼的外语,哪个不是让这帮大姑娘小伙子们叫苦连天的啊。也就是这个时代的人普遍能吃苦,这些学员小时候要么是家庭极端贫困,要么是孤苦无依,才能死心塌地地接受这些魔鬼般的培训。后世什么衡水高中啊、毛坦厂高中啊,在强度上真的会被虐成渣。
“王月生”。
“对,对,对。月生老板,你找我算是找对人了。我者黑嫫在到蒙自和弥勒这条线上,谁都要给几分面子的”。
“虎血之女?这么凶残的吗?”
“没错,我既是是红河马帮的'嫫锅头,更是腊鲁家支的‘阿达莫'”。
“失敬,失敬”,王月生闻言肃容道,同时用汉礼双手平举作揖,拇指内扣,肘部仿马鞍弧度持十五度夹角,腰部前倾十五度左右,后叠加彝俗右掌外翻,虚握空气示\"空拳无刃\",左手中指轻触左太阳穴,模仿彝兵\"箭翎触盔\"礼,以汉语官话道,\"给阿达莫请虎安\",然后用彝语喉音发出“嘿耶-嘿耶-莫”的声音,这是彝语,字面意思\"心火旺\",实为致敬词。
这一下倒是把对面的者黑嫫整不会了。她想用彝族礼回礼,发现对方又是自己的生意雇主,把本来一个豪爽大气的彝族首领一时间弄得左支右拙,最后一跺脚道“你这个汉家子真是有趣”。然后一记媚眼抛来,反过来把王月生整不会了。
倒不是王月生矫情或者故意讨好。而是这腊鲁支系属彝族\"聂苏\"分支,据《西南彝志》记载,其先祖可追溯至古滇国时期的\"昆明夷\"。元明时期因土司制度分化,形成独立支系。后世核心聚居区在红河州弥勒市巡检司镇、玉溪市峨山县甸中镇,散居于楚雄州双柏县法脿镇、普洱市墨江县联珠镇。前世此时该支的总人口约3.5万,家支以黑腊鲁和白腊鲁为两大宗支,下设者黑、普氏、李查、阿普等九大家族。每个家支有世袭毕摩和武士长。
清末弥勒境内有腊鲁土司5家,最大者为巡检司龙氏土司。其族内的马帮联盟控制红河-越南段的12个马站,拥有骡马2000多匹,控制滇越边境6个鸦片交易市场,掌握红河航运40%的船只。保有200人规模的火枪队,使用法国勒贝尔步枪,在屏边人字桥区域设有7处防御工事。后世历史上,1903年法国强迫腊鲁土司签订《倮姑条约》,失去对铁路沿线5个马站的控制权。
1910年滇越铁路通车后,传统马帮经济衰落,部分家支转型为铁路劳工。这些家支是王月生的云南攻略里打算倚重的重要力量,加之其在后世被民族团结平等的意识浸润多年,所以不自觉地就把这些习惯带了出来。倒让从未被有身份的汉人如此真心礼敬过的彝族族长心里产生莫名其妙的感觉,不惜用色相掩饰尴尬。
王月生也略感尴尬,因为现在是在跟对方以雇主与马锅头的关系在沟通,自己弄个平时见彝族族长的礼节来,弄得不伦不类。于是二人为了避免尴尬,心照不宣地立即转入了商业谈判。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按人头收多少钱,要雇几匹马,前一天就跟马帮这边的大掌柜说好了,都是行情实价。不过者黑嫫提出自己要另带4匹滇马运法国香水、2头阿拉伯骡驮军火箱、1峰单峰驼载鸦片,随队一起走。作为对价,免费把王月生一行从原来说的蒙自加送至王月生的老家,弥勒虹溪镇。
王月生听到还有一骆驼鸦片,眉头紧皱,不过想了想这个年头鸦片光从货币价值上讲,都比银子或者铜钱流通得广,自己和家族及手下能严刑峻法不碰这玩意,但绝对管不住别人。这年头,官府都不管。
二人交谈时,队长带着王月生的人,和马帮的人,已经聚在外面,做好了出发的准备。马帮有四个护卫装扮的人,粗布短褂配皮甲,头缠彝族传统的包头布,腰挎弯刀,肩背火药囊,手持配铜制火药壶的火枪、斜挎云南土刀、背负用于隐蔽袭击弩箭。还有四个是伙夫与帮工装扮,身着靛蓝土布长衫,有人赤脚有人穿草鞋,肩扛竹篓装炊具和药品,手持煮茶的长柄铜壶,背篓里有铁锅、陶罐等马帮专用炊具、治疗瘴气和伤口的草药包,手执马鞭。
王月生的队长这边则是每人一个类似玄奘取经画上,或者说后世电影里宁采臣背的那种藤编大背篓,贴背处伸出一块一直到头顶折出去,形成一个遮阳防雨的檐,背篓下面还有可折叠的一条木腿和一个小木板,可以在旅途中随时将身形半蹲微仰,使木腿撑到地上,人坐在小木板上,这样一条木腿和两条人腿可以构成一个稳定的平面,让人短暂休息恢复体力,同时不用卸载背篓。
背篓里面是一个油布做成的储物包,其实这个储物包是仿造后世苏联在沙俄时期的m1910背包的基础上设计并大量装备的m1930式军用背包,只不过是材料在麻布的外面加了一层防水的油布,用于应对云南这边常见的雨季。外观类似麻袋、用极简设计理念,采用廉价麻布缝制,内部无分隔层,仅靠麻绳封口,生产成本极低。一体式背带,通过折叠形成环状,需配合胸带固定,虽舒适性差但承重能力强。外部正面有小袋用于存放证件或小物件,两侧有帆布条固定雨披、毛毯等物品。
为防晃动和声响,当年苏军规定从上至下依次放置卫生用品、绑腿、餐具、口粮。这种被戏称为大麻袋的背包适应极端环境。麻布材质抗磨损,适合苏德战场的严寒、泥泞环境,且可临时充当担架、防雨布或伪装布。冷战时期仍被苏军沿用,甚至后世俄乌战争中仍然可以看到。这种包因为其实用和便宜,被王月生在营地中和自家商队中大力推广。当然,无论是此时的外国军队,还是后世历史上,都有人机效能更加好的装备,但综合下来性价比还真不如这个,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军用色彩,很容易让人忽略。
王月生这边还给滇马准备了专门的轻型驮架。通过巧妙的人机,哦,应该说是马机效应设计,将驮架上货物的重量分散到整个马背,而且两侧设计了折叠支架,放下后可以让驮马在不卸货的情况下摆脱货物重压伏地休息。
者黑嫫绕着王月生这边的背囊和驮架仔细看了半天,不禁点头道,“汉家子确实聪明”。显然看懂了这些小机关对于马帮的大用途。等她看到王月生也像其队伍中其他人一样背起个大背篓时,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队伍出发前,按照迤萨马帮传过来的规矩,进行破晓验马仪式。者黑嫫蹲身捏住滇马后蹄,拇指刮过新换的蹄铁边缘——这是河口感丰铁匠铺特制的“鹰喙蹄”,铁面阴刻三道血槽,专为红河谷碎石路淬炼。她将马尾掀开,用银簪挑出藏匿在鬃毛间的毒蜱,浸入随身锡壶的烧酒中。四匹骡子的鞍架被逐一拆解,露出内衬的缅甸柚木夹层,那里用彝文刻着每头牲口的生辰与血咒。
者黑嫫口中默念验马四诀,同时按照口诀进行检查。舌苔观瘴,要掰开马嘴查看是否有舌底黑线,若有则说明三日内遭受过瘴气侵袭;耳尖听风,用指尖摩挲耳廓温度,温差超两度则换驮鞍方位;膝骨问路,是根据彝传《骨卦经》秘法按压关节预判山洪;尾鬃卜匪,抽三根尾毛打结抛火,结未散则预示前途凶险。
辰时正刻(7:00),红河滩涂上,马帮的毕摩阿普拉什挥动镀银法铃,将黑山羊颅骨置于蕉叶垒成的祭坛。羊眼替换成越南产的玻璃弹珠,折射出妖异的蓝光。者黑嫫割开公鸡喉管,让血滴入法国香槟酒瓶——这是对殖民神灵的妥协。混血通译百舌娘用拉丁语、彝语、越南语三诵《开路经》,最后把染血的铁路道钉钉入司南石盘。
者黑嫫的手下摆放祭品,有三牲,分别是祭山魈的黑山羊、贿河神的花翎鸡和镇法军的缅甸蟒头。布置异物,包括一块破英国怀表,碎镜面表示时间臣服;去翎插香的清廷顶戴代表管家不找麻烦。
最后,者黑嫫用经血在骡额绘“??”(虎纹),结束了整个行前仪式。然后,在界碑前,者黑嫫用景颇刀背敲击英国产铁路钢轨,声波惊飞林间黑颈雀,大声宣布:禁饮南溪水(注:上游法军营地排放汞污染),申时必裹盐(注:预防蚊虫叮咬传染瘴气),遇查亮黄绸(法属印度支那通行旗缝在里襟)。当马队踏上红河吊桥时,法国工程师的蒸汽打桩机正在对岸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