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石阶往下走时,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上。
丹炉的焦香裹着血雾的腥气往鼻腔里钻,混着石阶缝隙里渗出的潮气,在舌尖泛起铁锈味。
周青的背影在炉前投下扭曲的影子,他的道袍下摆沾着暗红的血渍,那血不是新的,已经凝成了深褐的痂,像块破抹布挂在腿边。
我握剑的手紧了紧,破妄剑的剑柄硌得掌心生疼——三天前他被押入大牢时,我亲手给那间牢房加了三重锁魂咒,他怎么可能越狱?
\"我知道你会来。\"他没回头,声音比从前轻了许多,像片飘在风里的纸。
我看见他握着血魂丹的手指在抖,指节白得几乎透明,\"但我必须完成这一步。\"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
三天前在牢里见他时,他还笑着说\"林寒你看我像不像戏文里的奸臣\",那时他腕上的锁魂链勒得皮肤发紫,现在那道勒痕还在,只是更深了,深到能看见底下青灰色的血管。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的声音有点发颤,不是因为怕,是气——气他把自己当棋子,气他明明留了线索却不肯早说。
茶盏摔碎的声音还在耳边响,笔记里的血字在眼前晃:\"我以身布棋\"。
原来他早就算好了,算好了被构陷,算好了我会追来,算好了今天。
他终于转身。
我看见他左脸有道新添的抓痕,从眉骨划到下颌,血珠正顺着弧度往下淌,滴在胸前的青玉坠子上。
那坠子是三年前我送他的生辰礼,刻着\"丹\"字的,现在被血浸得发暗。\"因为我要杀的人,\"他擦了擦脸上的血,笑起来时酒窝却没像从前那样陷下去,\"不是你能轻易动得了的。\"
话音刚落,丹炉突然发出嗡鸣。
青铜炉身的纹路里渗出红光,像有活物在皮下窜动。
我后退半步,破妄剑嗡地出鞘半寸——那是剑气在预警危险。
血雾就是这时候涌起来的,从丹炉缝隙里钻出来的,裹着碎冰似的寒气,沾在脸上像被针扎。
\"血瞳。\"周青轻声说,抬手接住一团血雾。
那团雾在他掌心凝成小人,红瞳里泛着冷光,和我在笔记里见过的描述分毫不差。
从前他总说血瞳是\"麻烦的小祖宗\",现在看那小人伏在他手背上,倒像条驯顺的蛇。
阴影里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
我转头时,看见个穿月白裙的姑娘从丹炉后面走出来,发间的银簪晃了晃,映着炉光。
她手里攥着块玉简,表面的符文正随着她的动作流转,像活的。\"林宗主,\"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琴弦,\"你以为周青是叛徒,其实他才是真正的丹道继承者。\"
我盯着她。
这张脸有点眼熟——对了,上个月青鸾峰的弟子说在山脚看见个讨水喝的姑娘,当时我忙着处理外门纠纷,没多想。
现在看她腰间的玉佩,刻着朵六瓣红莲,和周青枕头底下那张泛黄的婚书图案一模一样。
\"红莲?\"我脱口而出。
周青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讶,随即又笑了:\"到底是你,什么都瞒不过。\"他朝红莲抬了抬下巴,\"给林寒看看。\"
红莲走过来时,我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是合欢花混着龙涎草的味道——和周家祖传丹方里\"续脉散\"的配方一样。
她把玉简递到我面前,指尖还在抖,却稳得像块玉。
我接过时,玉简突然发烫,烫得指尖发疼。
\"这是周家祖传的《丹脉遗书》。\"她轻声说,\"当年灭门那晚,我阿爹把它塞进我襁褓里......\"
我没听见后面的话。
玉简表面的符文突然亮得刺眼,那些我从前在古籍里见过的丹道秘纹正顺着我的指尖往身体里钻。
有几个字浮起来,在半空凝成血红色:\"丹炉封魂,血瞳锁命......\"
\"这是......\"我的声音哑了。
周青走过来,手按在我肩上,他的体温透过道袍渗进来,带着病态的凉:\"当年灭我周家满门的,不是什么魔宗余孽。\"他的指腹蹭过玉简上的符文,\"是十二大派的长老们,怕周家的丹道......\"
\"轰——\"
头顶传来巨石滚落的声响。
我抬头时,看见禁地入口的方向腾起黑烟,是锁魂碑碎了的烟尘。
血瞳突然尖啸一声,化作血雾窜向入口,空气里炸开浓烈的腥气——是李慕白的味道。
红莲猛地抓住我的手腕:\"他追来了!\"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快看看玉简最后一页!\"
我低头。
玉简的最后一页浮起几个字,在炉光下泛着幽蓝:\"丹炉之内,藏着......\"
\"林寒!\"周青突然扑过来,把我撞向丹炉侧边。
一道黑芒擦着我耳边飞过,钉在石阶上,是李慕白的追魂钉。
我看见入口处的阴影里站着个人,白衣被血雾染成暗红,正是李慕白。
他手里提着周青的断剑,剑尖滴着血——那是周青最宝贝的\"丹火\"。
\"好个周小友,\"李慕白的笑声像刮过石板的刀,\"装了三年孙子,原来在等今天?\"他的目光扫过我手里的玉简,瞳孔缩成针尖,\"把玉简交出来,或许能留你全尸。\"
我握紧玉简。
刚才没看完的那行字还在脑子里转:\"丹炉之内,藏着......\"
周青擦了擦嘴角的血,从怀里摸出枚金色的丹丸——是我上个月刚炼的\"回元丹\"。
他冲我眨了眨眼,和从前在丹房里偷吃我炼坏的丹药时一模一样:\"林寒,帮我个忙。\"他把丹丸塞进我手里,\"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别让红莲拿到血魂丹。\"
红莲突然拽我的袖子:\"别信他!他......\"
\"闭嘴!\"周青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狠戾。
他转头时,我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极淡,像流星划过夜空,但我看见了。
李慕白的身影更近了。
他腰间的玉佩在炉光下泛着幽绿,那是青云宗长老才有的\"玄玉令\"。
我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大长老说要清理门中叛徒时,李慕白眼里闪过的光。
玉简在我掌心发烫。
最后那行字的后半段突然浮出来,像有人在我脑子里写字:\"......藏着十二大派的灭门真相。\"
血雾裹着腥气涌过来,模糊了所有人的脸。
我听见周青在笑,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林寒,看好了——\"
丹炉突然发出轰鸣,炉盖\"轰\"地飞起来。
一团金光裹着黑气冲出来,那是......血魂丹里的魂魄?
不,比那更浓,更沉,像团活的黑雾。
李慕白的脸色变了。
他终于慌了,慌得连追魂钉都拿不稳:\"你敢!
那是......\"
\"是周家的秘密。\"周青的声音突然清亮起来,像从前在丹房里给我讲丹方时那样,\"也是你的死期。\"
我低头看向玉简。
最后那行字终于完整了:\"丹炉之内,藏着十二大派的灭门真相——以及,李慕白的命门。\"
血雾里,李慕白的尖叫混着丹炉的轰鸣,炸得我耳膜生疼。
红莲抓着我手腕的手在抖,周青的笑混着血沫喷在丹炉上,染出朵畸形的花。
而我手里的玉简,正发出越来越亮的光,把那些真相,照得纤毫毕现。
我捏着玉简的手在抖,指节因为用力发白。
那些血字像烧红的铁钎,正往我脑子里钻——\"千年前反对修真沙盘理念\",\"李慕白执行灭族\",这几个字在视网膜上烙下烫印。
三年前周青被怀疑私通魔修时,我虽力保他,却也存着三分疑虑;上个月他故意在炼丹房打翻我的九转还魂丹,我还骂他\"又犯浑\"......原来他早就在刀尖上跳舞,而我竟错怪了他三年。
\"林寒。\"周青的声音像根细针,刺破我翻涌的情绪。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沫,指尖在丹炉纹路间划过,青铜炉身立刻泛起暗金的光,\"三年前李慕白拿着我阿娘的血帕来找我,说周家还有三个族人藏在南疆。\"他喉结动了动,声音突然哑了,\"他说只要我替他做事,就留他们活口。\"
我猛地抬头。
三年前我确实在南疆见过商队遇袭的卷宗,当时只当是普通劫案——原来那些血迹里浸着周家最后的血脉。\"所以你故意在大比时输给外门弟子?
故意把改良丹方写得错漏百出?\"我想起去年冬天他在丹房摔了我半炉培元丹,当时气得要罚他扫三个月茅房,现在想来,那些错漏的丹方根本是故意留给李慕白的假情报。
周青笑了,笑得眼角发红:\"他要我监视你,我就把你每日练剑的时辰报得分毫不差;他要我偷宗门密典,我就抄了本《筑基百问》塞给他。\"他的手指叩了叩丹炉,\"直到三个月前,我在血魂丹里种下了丹纹——那是我阿爹教我的,能引动炉灵的秘纹。\"
\"住口!\"李慕白的声音像被踩碎的瓷片。
他离我们只剩十步,白衣下摆沾着石阶的青苔,腰间玄玉令撞出刺耳的响。
我这才看清他手里的\"丹火\"断剑——剑尖缺了个小角,那是周青去年为救我挡下魔修一击时留下的伤痕。\"周小友,你以为靠个破丹炉就能翻云覆雨?\"他的瞳孔缩成蛇信,\"你娘临终前的哭嚎,我可记得清楚得很。\"
周青的背突然绷直,像被抽了脊骨的蛇突然立起。
他猛地转头看向李慕白,左脸那道抓痕渗出血珠,在炉光下像道红漆:\"你说我娘?\"他的声音在发抖,却带着冰碴子,\"你说她跪在你脚边,求你放过尚在襁褓的我?\"
李慕白的脸色变了。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玄玉令撞在丹炉上,发出闷响:\"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阿爹把这些都刻在《丹脉遗书》里了。\"红莲突然开口。
她不知何时站到了丹炉另一侧,手里的银簪泛着冷光,\"当年我阿爹是周家的丹童,他躲在柴房里,把你们的对话全记在玉片上。\"她举起另一片玉简,比我手里的更小,颜色更暗,\"这是我在南疆破庙里找到的,藏在周家祖先牌位下。\"
李慕白的手开始抖。
他盯着那片小玉简,喉结上下滚动,像条被掐住脖子的鱼。
我趁机扫了眼周青——他的手指正按在丹炉顶部的八卦阵眼上,每根指节都泛着青白,显然在用真力引动炉内的力量。
血瞳不知何时又凝成小人,蹲在他肩头,红瞳紧盯着李慕白,小拳头攥得死紧。
\"所以你故意让我追来?\"我突然反应过来。
三天前他在牢里摔碎的茶盏,碎片摆成的是丹炉的形状;笔记里用血写的\"我以身布棋\",最后那个\"棋\"字的笔画,分明是丹道秘纹里的\"引\"。
原来他早就算准了,算准了李慕白会逼他启动血魂丹,算准了我会带着破妄剑来破局。
周青冲我眨了眨眼,那动作像极了从前他偷吃我炼坏的培元丹被抓包时的狡黠。
但这次,他的眼底燃着我从未见过的火:\"林寒,你记得上个月我让你在丹炉里加的九根赤焰钢吗?\"不等我回答,他低头看向丹炉,\"那不是为了加固炉体,是为了锁魂。\"
\"锁谁的魂?\"我脱口而出。
\"李慕白的。\"红莲突然插话。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周家丹道能炼魂,也能锁魂。
当年我阿爹在丹炉里种下的,是李慕白当年杀我族人时溅在炉壁上的血。\"她举起小玉简,\"这里面记着他的生辰八字,还有他在灭族夜说的咒语——\"
\"够了!\"李慕白暴喝一声。
他突然甩袖,三道黑芒破空而来,正是追魂钉。
我本能地拔剑格挡,破妄剑嗡鸣着斩落两道,第三道擦着周青的胳膊飞过,在他道袍上划出道血痕。\"你们以为靠这些破铜烂铁就能困我?\"他周身腾起黑雾,那是魔修才有的邪雾,\"我早就是合体期!\"
合体期!
我的心猛地一沉。
修真界百年未见合体期修士,难怪他能在十二大派间翻云覆雨。
周青的脸色也变了,他迅速掐了个法诀,丹炉上的八卦阵突然亮起金光,将黑雾挡在三尺外。\"林寒,用破妄剑刺阵眼!\"他吼道,\"那是我用你给的赤焰钢铸的,能破魔障!\"
我握剑的手稳了。
破妄剑是我用天外陨铁炼了三年的本命剑,专破虚妄。
我冲周青点头,提剑跃向丹炉。
就在这时,李慕白突然狂笑,黑雾里伸出数道黑链,缠向红莲的脚踝。\"小丫头,你以为藏了玉简便能自保?\"他的声音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先送你去见你阿爹!\"
红莲尖叫一声,摔倒在石阶上。
她手里的小玉简飞了出去,我眼疾手快地接住。
这时我才发现玉简便签上有行小字:\"丹炉之火,需以血瞳为引\"。
我转头看向周青,他正咬着牙对抗黑雾,血瞳在他肩头急得直跳。\"用血瞳!\"我大喊。
周青猛地抬头。
他一把抓起血瞳,按在丹炉阵眼上。
血瞳尖叫一声,周身泛起红光,与阵眼的金光融合。
丹炉突然发出轰鸣,炉身开始发烫,连石阶都跟着震动。
李慕白的黑雾被震得七零八落,他惊恐地后退,玄玉令\"当啷\"掉在地上。
\"不可能......\"他踉跄着撞在石壁上,\"这丹炉明明被我下了封魂咒......\"
\"因为你忘了。\"周青抹去嘴角的血,声音里带着破茧的痛快,\"丹炉认主,只认丹道传人。\"他看向我,眼里有火光在跳,\"林寒,准备好——\"
地动山摇的轰鸣中,我听见丹炉内部传来金铁交鸣的声响。
炉盖开始松动,缝隙里渗出的不再是血雾,而是带着暖意的红光。
红莲从地上爬起来,死死攥住我的衣角。
李慕白的脸在红光里扭曲,像块融化的蜡。
\"这是......\"我盯着丹炉,喉咙发紧。
\"这是周家的怒火。\"周青说。
他的手按在炉盖上,真力如泉涌,\"也是李慕白的丧钟。\"
丹炉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
炉盖\"轰\"地飞起,一道赤金与暗红交织的火焰冲天而起,映得整座禁地亮如白昼。
我眯起眼,看见火焰里有模糊的影子在翻涌——是周家历代丹师的魂魄,是被李慕白屠杀的族人,是千年来沉冤的怒火。
李慕白的尖叫混着火焰的噼啪声,炸得我耳膜生疼。
他想逃,却被火焰凝成的锁链缠住脚踝。
周青的手还按在炉座上,他转头看向我,笑容里带着解脱的释然:\"林寒,接下来,该让整个修真界看看......\"
他的话被更剧烈的震动打断。
丹炉里的火焰越烧越旺,连空气都开始扭曲。
红莲抓着我的手在抖,血瞳在火焰里欢呼着转圈。
而我握着破妄剑,看着这团承载着千年秘密的火焰,突然明白——
这把火,烧的不只是李慕白的命。
它要烧穿十二大派的遮羞布,要烧亮被掩埋的真相,要烧出一个没有阴谋的修真盛世。
丹炉的轰鸣中,我听见周青的声音,混着火焰的噼啪,清晰得像在耳边:\"林寒,看好了——\"
下一刻,血色火焰轰然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