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施下令,在大梁全城搜捕庄周。士兵们穿梭于大街小巷,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整整搜查一天一夜,却不见庄周的踪迹。
惠施推测,庄周应该躲在田需家中。可田需并非等闲之辈,他不能贸然派人搜查。不过在城中的这番折腾,惠施觉得并非无用,至少能给庄周一个警告:他惠施如今还是魏国国相,权势滔天,外人休想轻易取代。
庄周对惠施的这番行动,满心疑惑与苦闷。他真心前来救助惠施,却不想等来的是满城搜捕。略一思索,庄周便明白了惠施的心思,恰似庞涓对孙膑,害怕他人抢走自己的相位。
庄周不禁感叹,惠施太过看重这相国之位了,终会被官位所累。罢了,他决定让田需领着去见惠施,田需还得上朝办事。庄周担心,假若惠施不在家,自己单独前去,见到大娥会徒增尴尬。不去又不行,庄周只好硬着头皮前往。
街边,杨叶儿大若巴掌,张狂地舒展着。一团团白色柳棉絮,似迷失的梦,在滚烫的气流里打着转转。热气如无形的巨兽,吞噬着世间万物。
相府大门楼巍峨矗立,门前垂柳树绿意盎然。
庄周迟迟疑疑,踏入这富贵之地。绘着牡丹的漆画萧墙,色泽艳丽,牡丹似要破壁而出。阔大前院,花草肆意生长,亭台阁榭错落其间,像是岁月精心雕琢的棋局。流水潺潺,小桥横卧,似一道婉约的诗行。穿过圆拱形垂花门,如踏入另一个世界,二人来到惠施书房。
惠施去朝堂未归,庄周就想返身回去。
大娥款步迎来,身姿轻盈,另庄周到书房内,为他倒茶。
阳光从窗棂挤进来,温柔地洒在她脸上。大娥大方清秀的面容上,笼着一抹忧虑。她看向庄周,眼中愁绪蔓延:“我一生最大的痛苦,是未能与弟弟同行。或许,我本就没这福分。惠施野心勃勃,每日为权势奔忙,让我整日担忧。”
庄周神色平静,目光温和:“惠施兄才能出众,不会有事。”
“弟弟劝劝他吧。他整日争权夺利,忧心忡忡,我担心他早晚会出事的……”大娥声音颤抖,似风中摇曳的烛火。
庄周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笑意:“我正是为此而来。”
大娥眼眸一亮,满是感激,她款款向庄周走来:“谢谢你,子休弟弟。”大娥如藤蔓般的身躯,毫无缝隙地缠上来,肌肤相贴间尽是滚烫。
庄周的心,似被乱麻狠狠搅起,慌意四溢。惠施那清冷影子,此刻在心头不停晃悠。他呼吸急促,双手下意识用力,猛地往外推开大娥,动作凌乱,满是失措与急切。
“子休贤弟,想死愚兄了!”门外传来惠施的声音。惠施被田需匆匆叫回。二人同时进来。
大娥退后,深深地看了庄周一眼,那目光里,有信任,有期待,而后缓缓退去。
惠施神色匆匆,大步流星走进书房。惠施原本以为庄周会跟着使者径直前往梁惠王的王宫,为此他秘密派人四处寻找庄周的踪迹,却不见其身影,便理所当然地觉得庄周早已到了梁惠王宫。此刻,看到庄周突然出现在自己家中,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惠施忙不迭地亲自给田需、庄周倒上茶水,动作略显慌乱。
庄周打量着惠施,只见他相貌变化不大:依旧是那宽阔的大脑门,发际的线条如同岁月刻画的痕迹;浓眉之下,那双眼睛透着复杂的神色,如今显得有些倦怠;大耳垂在光线中隐隐发亮,薄嘴唇却呈现出暗红色,似是藏着许多心事。最明显的变化,是像田需一样,蓄起了菱角形的胡须,为他增添了几分威严,却也难掩眉宇间的灰暗。
庄周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缓缓开口:“惠兄,别再费心了,我来了。”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南方有只鸟,其名为鹓鶵。”庄周的目光望向远方,似是看到了那只神鸟展翅翱翔的模样,“这鹓雏展翅而起,从北海飞向南海。不是梧桐不栖息,不是竹子的果实不食,不是甜美如醴的泉水不喝。有只猫头鹰刚抓到一只腐鼠,恰好鹓雏从头顶飞过。猫头鹰急忙护住腐鼠,发出‘吓’‘吓’的怒斥声。现在,你也想用您的魏国国相之位来担心我吗?”
惠施静静地看着庄周,一言不发。他紧紧盯着庄周的眼睛,试图从中探寻出他真实的意图,想看看庄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田需感觉妹夫这次说话与上次来求官时一样,在惠施面前不卑不亢的。
在沉默之中,气氛愈发紧张,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庄周用鹓鶵的典故,公开嘲讽惠施过重的功名心。
惠施此刻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他一生追求功名声望,在魏国位极人臣,这功名心早已深入骨髓。他用四指轻轻叩击着几案,指节与木质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目光坚定,却也透着一丝无奈。
庄周看着惠施的模样,接着说道:“来夺你相位的不是我庄周,而是张仪啊。”说罢,他又把在黄帝邱听来的轩辕七圣人迷路的故事,讲给惠施听。
惠施大脑门的发际一条直线弯曲两下,浓眉毛紧紧皱了几皱,脸上满是困惑。他对庄周的话听得迷迷怔怔,半晌才挤出一句:“呵呵,贤弟说这话啥意思呢?”
庄周微微眯起眼睛,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懂得没有用才能够跟你谈论有用。大地不能不说是既广且大了吧,可人所用的只是双脚能踩踏的一小块罢了。既然如此,那么只留下脚踩踏的一小块其余全都挖掉,一直挖到黄泉,大地对人来说还有用吗?”
惠施下意识地回答:“当然没有用了。”
庄周点点头:“如此说来,没有用处的用处也就很明白了。眼下,你应该做的是预防来夺你相位的人张仪。”
惠施心中一动,他感觉自己确实没有庞涓那么大的才能,也没有庞涓那么大的贪心和野心。思索片刻,他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庄周,问道:“贤弟若能想法巩固我的相位,我就让你在魏国任卿……”
田需明显感觉出了惠施的变化,不再那样趾高气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