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夏虫低鸣,天地间一片静谧,谢蕴屋里灯火明亮。
她正在绣荷包,忽地听到窗外有些动静,有人在窗上敲了两下。
谢蕴放下手里的荷包,走到窗边,却没有推开窗户。
“谁在外面?”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是我。”
听出是慕浔的声音,谢蕴愣了一下,推开窗户,看到那张俊美带笑的脸,诧异道:“王爷怎么来了?”
“给你送夜宵。”
慕浔提着食盒,手在窗台上一撑,轻轻松松地就翻了进来,看到桌上绣到一半的荷包,长眉微挑。
谢蕴看着自己绣的荷包,抿了抿唇,说道:“这是并蒂莲。”
慕浔“嗯”了一声,眼里带着几分笑意。
谢蕴也知道自己女红不太行,脸颊泛上一抹桃色,说不清是不好意思,还是恼羞成怒,又补了一句:“嫁衣由绣娘们来绣。”
慕浔将食盒放到桌上,拿起荷包,凝眸望向她:“给我绣的?”
谢蕴颔首。
慕浔摩挲了一下荷包上的并蒂莲,黑眸漾起笑意:“挺好看的。”
“那当然。”谢蕴哼了一声,没有半点心虚,看着食盒问道,“都有什么好吃的?”
慕浔眼里笑意更浓,将食盒里的菜肴一样样端出来,有烤肉,有鱼片粥,有樱桃毕罗,有滴酥水晶脍,还有几碟小菜,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
谢蕴看得都有些饿了,拿着筷子,夹起一片水晶脍。
薄如蝉翼的皮冻,浸着酽醋,在灯火下,宛若碎玉浮光。
“王爷是在状元楼买的吧,只有他们家的水晶脍,才这么软滑爽口。”
谢蕴眉梢微挑,状元楼离探事司可远了。
慕浔唇角弧度微扬,在谢蕴面前,他平和而放松,轻笑道:“你喜欢就好。”
谢蕴半点不客气:“王爷下次再去状元楼,记得带一份黄焖鱼和批切羊头。”
“还有吗?”
“西市那边有一家张记食铺,店主是个老婆婆,她家的酒酿圆子和浆饮,也十分不错。”
“好,下次给你带。”
“王爷下次想吃烤肉,去西街,街尾那家烤肉店,是西域的一个胡商开,长安城就他家的烤肉最好吃。”
“知道了。”
不论谢蕴说什么,慕浔都一一应下,谢蕴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不错。”
慕浔:“嗯?”
谢蕴拿着勺子,舀了一勺鱼片粥,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祖母说了,男子懂得敬重发妻,能让其锦衣玉食,勉强算得上好夫君,王爷再接再励。”
慕浔黑眸凝视着她,微微一笑:“老夫人通透,受教了。”
谢蕴听他这么说,十分满意,心情好,吃得就很香,看得慕浔也食指大动。
窗外,月色正好,夜风拂动,带来淡淡的花香,两人静静地享受着美食,偶尔说些家常,格外有滋味。
这顿饭吃得十分餍足,担心夜里积食,谢蕴煮了一壶山楂果茶。
果香慢慢散开,空气里都酸酸甜甜的味道。
她一边喝着山楂茶,一边说道:“王爷深夜来访,不会只是送夜宵吧?”
慕浔道:“我们的婚事,由护国公夫人操办,后日,她会上门与侯府商议。”
护国公夫人是皇后的娘家大嫂,谢蕴心下了然,知道他不打算将他们的亲事告诉长公主。
“我会和祖母说的。”
婚姻大事,都是由父母操办,慕浔见她神情平静,不由问道:“你不生气吗?”
谢蕴眨了眨眼:“为什么要生气?你风风光光地把我娶回去,给足我体面,让我成为名正言顺的慕王妃,是不是长公主操持婚事,重要吗?”
慕浔笑了,那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愉悦:“能娶你为妻,真是我三生有幸。”
谢蕴得意地抬起下颌,顺着杆爬:“知道就好,以后在府里,我说了算。”
“你是女主人,自然你说了算。”
“王爷说真的?”
“你觉得哪个字是假的?”
谢蕴眸光在他身上审视了一圈:“王爷就不怕损了你的威严,传出去惹人笑话?”
慕浔饮了一口茶,说道:“你是我的妻子,是与我并肩的人,谁敢笑话?”
谢蕴愣了愣,见他说的真诚,不似假话,须臾,唇角高高扬起:“王爷最好记住今夜说的话。”
慕浔知道她不是能受委屈的人,说的也都是真心话。
他看着谢蕴的眼睛,眸光深邃而专注,郑重道:“我既娶了你,便是认定了你,除了你,我从未与姑娘家相处过,日后,我或许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但我不会负你。”
谢蕴心口怦怦跳了一下,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如涟漪般慢慢荡来。
前世,她和宋痕过得太过糟糕,以至于,从未期盼过和慕浔成婚后的日子。
但此刻,望着他,谢蕴愿意踏出那一步,像世间所有寻常的小夫妻那般,平淡又温馨地过一辈子。
她微抿的唇角缓缓扬起,在灯影下,绽出一抹灿烂又明媚的笑容。
“你不负我,我也不负你。”
一字一句,她说得很认真,伸出了小指。
慕浔也伸出自己的小指,勾了上去,那一刻,他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他的心口也涌起一股温热,很陌生,但并不排斥。
拉完勾,两人相视一笑。
慕浔说起正事:“太庙那边,宋家已经动手了,所有材料都是以次充好。”
谢蕴敛了脸上的笑意,眸色很冷:“那就等中殿和西配殿再塌一次,宋家这一次休想再全身而退。”
“放心吧,在他们焚毁太庙的那一刻,就退不了。”
“这段时日辛苦王爷了,又要推行摊丁入亩,又要收集证据,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王爷尽管开口。”
“有需要你的地方,我不会客气的。”
“江南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这边的风波,江南那边有些影响,但不大,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你阿兄他们不会有危险的。”
“那便好。”
慕浔侧首往窗外看了一眼,夜色愈发地深了,道:“三更天了,我要走了。”
说着,看了眼荷包,弯唇道:“不急,慢慢来。”
谢蕴脸颊发烫,瞪着眸子道:“你敢嫌弃?”
“不敢。”
“不敢最好。”
“走了。”
慕浔利落地翻窗离开,谢蕴站在窗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唇角扬起。
谁能想到人人畏惧的活阎王,竟也愿意放下身段,不在乎外人是不是说他惧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