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台者身形干瘦,面容清癯,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憔悴,
可他的腰板却挺得很直,外加一身破旧但是素净的书生长衫,可以看出,这是一位虽然落魄,却风骨犹存的读书人。
不过,这副面容,对林逸之来说可是熟悉得很。
因为……
“蔡书生,别来无恙。”
何素云同样对着上台者点了点头,抬手递出木牌。
“托学官大人的福,小民近日的生活已改善了许多。”
蔡书生自嘲一笑,毫不避讳地感谢道。
没错,这位上台挑战慕公子之人,正是先前那位当着林逸之的面,被妖道窃取记忆的蔡书生!
那日,林逸之一行人初下庐山,正巧碰见了屡试不第的蔡书生,正向妖道祈求自己能拥有傲视天下的才华。
林逸之试图劝说蔡书生,却被他以无可失去为由拒绝了,还是选择了相信妖道。
而最终祈愿的结果是——
他不仅没有获得什么虚无缥缈的才华气运,还因此失去了关于亲人的全部记忆,变得浑浑噩噩,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甚至说,他最后还被妖道胁迫着与林逸之对决斗诗。
岂料,因为失去了情感的缘故,身为书生的他,甚至连一首最为普通的诗赋都写不出来,
以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颜面丢尽,一时间沦为笑柄。
而不幸中的万幸是,当那夜欲珠破碎后,他也成功拿回了属于自己的记忆,一改先前对林逸之的态度,甚至还很有担当地为林逸之打抱不平……
望着这副熟悉的脸孔,林逸之回忆着往事,感慨连连。
久别重逢,这蔡书生虽说仍然干瘦,但气色上却已好了很多。
或许是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的缘故,他一改先前的悲哀心态,连那理论上一模一样的眉眼,看上去似乎都顺眼了许多。
“诶,居然是他!我记得他!你们俩斗诗,诗名为乡野来着。”
林汐也认出了蔡书生,惊讶的双眸闪闪发亮。
与此同时,她也不禁回忆起了那夜发生的事。
不过,她的回忆,却又是另一个画风了。
那夜,笨师弟在万众瞩目间,说什么要向自己献诗,还十二步成诗来着,
写的内容,还是自己被风吹起了裙摆……
想至此,她的双颊就不禁泛起了红晕。
哎呀呀……当时真是羞死人了!
这个笨呆瓜,他就不知羞的吗?
还好,今夜这场斗诗,自己主动提出了要亲自上场。
否则,鬼知道这个笨呆瓜会不会又在人前憋什么坏了!(什么歪打正着的预判)
要是真那样,自己岂不是又要丢死人了!!
而且,这回还是在那么多长辈,甚至是熟人面前!
她光想想就双颊发烫……
而且,碰上这种情况,自己还没办法躲,只得被迫接受着在人们面前丢人。
因为,因为自己要照顾师弟的面子嘛……才不是自己喜欢这样呢!
唉,还好,还好,这一切丢人的可能,都被有先见之明的自己给躲过去了!
真不愧是自己!
在这头,林汐的思绪已不知道飘飞到哪里去了。
而台下人群的反应则迥然不同。
“诶……这不是之前那个,曾胆敢和小先生斗诗,结果一败涂地的那位老书生吗?”
“咦,好像真的是他!老夫也听说过这件事……这也是个身世凄凉的可怜人呐!
没想到,最后咱们墨巷挺身而出的居然是他……”
“哎呦,说来惭愧,咱们这么多人,居然还没有这位老书生来得有勇气。”
“……”
“没错,正是在下。”
出乎众人预料,听见台下人的议论,作为一个最重名节的读书人,蔡书生居然大大方方承认了这段丑闻,
甚至说,他的语气中还带上了几分自嘲,
“先前,鄙人有幸受到墨巷中那位鼎鼎有名的小先生点拨,这才幡然醒悟,
之前多年,过得都是一段怎样的浑浑噩噩的日子。”
见蔡书生居然如此敞亮,原本还在台下议论纷纷的众人一下子闭嘴了。
大家都是苦命人,过活的都不容易,还同为乡亲,那又何必去过多苛责呢?
更别说,尽管蔡书生自知自己已是声名狼藉,却仍然选择在墨巷名声受辱的危急之刻挺身而出了,
这已足以让台下的诸多人为之感到羞愧。
只不过……
平心而论,面对这位曾经以浔阳第一的成绩通过县试的慕公子,蔡书生屡试不第的名号,属实是有些不太够看。
虽说的确勇气可嘉,但他这回挺身而出,真的不是在给慕公子的得胜当绿叶吗?
面对突然缄默不语的众人,蔡书生对他们的怀疑心知肚明,
但他对此只是淡然一笑,没有去过多解释什么,反而是默默提笔,在木牌上写下了自己的诗篇。
“楼高得见阶边草,天色琳琅雨未晴。
雾里烟花人又忆,烟花不解落花情。”
主持诗会的老者朗声读出了木牌上的诗作。
洪亮的读诗声一落,场上立刻鸦雀无声。
是的,站在高处,回望过去的泥潭,自然能看得见那些过去看不见的风景。
以及……
“烟花不解落花情……”林逸之呢喃着,也不禁面露惊讶。
想不到,蔡书生的真实水平这么高呢,之前那回真是被那妖道给耽误了。
正在风华正茂的花儿们,面对眼前触手可及的华彩明天,
又怎能理解那些,已被生活的风雨摧残殆尽,早已磨去锐气的落花们,心中的黯然与无力呢?
这一回,蔡书生不仅写出了自己的诗作,甚至说,这还是一篇绝对称得上是别出心裁,难得一见的佳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