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修墨第一次看见窦冰漪这般慌乱无助。
东巷别苑花圃寂静,绿柳依依,窦冰漪仗剑穿过凉亭,跑过九曲回廊,冲出大门。
来到洛颖消失的巷陌里,这里空无一人,像是她从未来过。
“颖儿!!”
她来来回回地找,直到气喘吁吁,后背溢满湿汗,可目之所及,空荡寂寥。
一只大掌带着暖热,握住她颤抖的胳膊。
阮修墨感受到她的抖动,惊异了一下,又用了些力道。
“你别慌,我把周围的百姓都叫过来了,咱们挨个问,定有人瞧见的。”
他的声音和掌心,仿佛在给予她发软的双腿重新起步的力量。
窦冰漪强压着砰砰狂跳不安的心,“好。”
阮修墨看出她在硬撑,可她已经做得极好。
平日里再飒爽再坚强的女子,在遇到孩子的事时,也会控制不住自己。
阮修墨常常帮东巷街头巷陌的百姓免费看诊,大家对他很是感激,一听说他这儿丢了孩子,马上自动自发地帮忙四散找人。
不过多久,就从一名在街口卖麦芽糖的老妇口中得知,一刻钟前,洛颖跟着一名白衣长衫满脸胡腮的男子离开了,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窦冰漪和阮修墨对视一眼,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身影。
洛京臣!
见窦冰漪脸上煞白,阮修墨当机立断喊来喜乐,“去报承王妃,请她派人帮忙找。”
洛京臣和洛家旁支不过多久就要流放北地了,找他的下落,还得让折雨那些暗军出手。
“多谢……”窦冰漪看着他,眼尾微红。
她没想到,洛京臣到了如今这番田地,居然还贼心不死!
“说不定他只是想在离京前再见一见洛颖,你别多想,等消息吧。”
窦冰漪抽出被他握紧的手,摇头,“我要自己去找。”
此时此刻,她怎么可能坐得住。
“可你若走了,万一有洛颖的消息呢?”阮修墨一句话,瞬间击碎了她的念头。
他的大掌再一次拉住她。
“虎毒不食子,他毕竟是颖儿的父亲,你先冷静冷静,嗯?”
耳际,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
窦冰漪很意外。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因为阮修墨在她身边而感到安心。
这回,她没有再抗拒,任由他拉着她进屋。
桃夭接到消息时,夜澈也在,当即让折雨领着暗军满城搜人。
可直到天色暗下,皆是一无所获。
夜澈和桃夭夫妇也闻讯而来。
就在窦冰漪情绪几近崩溃的时候,一支暗箭破窗而入。
“追!”夜澈一声喝令,隐在暗处的黑影疾掠。
不过多久,折雨提着一具尸首回来,“牙里藏了毒,是杀手。”
随后进门的惊雷没追上人,懊恼至极,“属下该死,还有一个跟丢了!”
桃夭深知暗军的人武功已经极高,“洛京臣敢在京中动手,定是有备而来,怪不得你们。”
夜澈斜倚在墙角负手敛眉,“据说南地有一个叫青鱼的杀手组织,里面的人都是六亲不认看钱办事。”
“洛京臣在南地暴发灾疫的时候完好无损活到现在,手里又有不少前,说不定就是雇佣了青鱼的人。”
折雨在那具尸首上查看了一会儿,“肩上确实有青鱼的图案。”
阮修墨却盯着窦冰漪手里的信,眼尖察觉到,窦冰漪的手在抖,“他说什么了?”
刚凑过去,窦冰漪已经将纸笺拧成一团。
“他让我今夜子时去临安伯府见面。”话落,不等其他人说话,她将纸笺直到放到烛火上点燃。
阮修墨一双黑眸倒映着吞噬纸笺的火光,沉声道,“我随你同去。”
“他不许我带其他人。”窦冰漪看向桃夭,“这都是我与他之前的纠葛,我想自己与他了断。”
桃夭沉默了下,“你引开他的注意力,暗军从临安伯府后宅进去救颖儿。”
窦冰漪很是心动,又有些犹豫,“可他既然请了杀手,就一定会守住后门……”
“那可是临安伯府后院,他们那些外地杀手哪能有我们熟?”
桃夭道,“之前萧时凛常常从一处隐秘的狗洞钻进后院,同洛紫昙私会,上次他偷听我们说话的时候也是从那儿进的,我知道在哪里。”
夜澈看出阮修墨欲言又止,朝着桃夭道,“我们先带折雨他们去布置,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让他们俩也都先吃点东西。”
桃夭没来得及多问,就被夜澈带走了。
窦冰漪感受到阮修墨怪异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别过脸,走向被削掉了三个角的方桌,“让人备晚膳吧。”
她至今没有用膳,今夜指不定还要动武,可得留着气力把女儿带回来。
“洛京臣想见的,是桃夭吧?”
他忽然开口。
窦冰漪脚步一僵,“他捉了颖儿,就是想纠缠我而已,见桃夭做什么……”
“桃夭一手倾覆了临安伯府。洛京臣刚从南地回来,原以为自己能凭借赈灾的功绩复起,可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一道满门尽灭的旨意。”
“他以功绩换得一条命,却不得不流放北疆苦寒之地,若我是他,我只会想找桃夭同归于尽。”
窦冰漪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之所以选择颖儿是因为好下手,更知道桃夭与你关系好,定不会坐视你丧女不管你,这才想用颖儿逼桃夭入局……”
“够了!”窦冰漪打断他,柳眉倒竖,“你别自以为是,我说了他想找的人就是我!”
似发觉自己语气太冲,她又压了压嗓子,“而且你不是说过,虎毒不食子,他或许只是想见一见颖儿和我,又怕我不肯与他见面,这才出此下策……”
“总之这事,你就别管了。”
阮修墨一噎,心里仿佛堵了石块,“万一他破罐子破摔,你那点武功还要顾及颖儿……”
“他不是那样的人。”她撇开脸,盯着摇曳的烛光低喃,“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闻言,阮修墨眯起凤眸,“难不成,你还想拉他一把?”
他本不觉得,窦冰漪是这种优柔寡断的人,可此刻她的眼底如同一个墨色黑洞,根本看不清她的意图。
窦冰漪抬眼回视他,“人都有私心,就算我真想拉他一把那又如何?倘若他想见的人真是桃夭,你刚刚为何不当着桃夭的面问我?”
她眸色锋锐如剑,直逼眸底,“你心仪她,你比我更舍不得让她去,我没说错吧?”
此言一出,如一个巴掌热辣辣甩在阮修墨脸上。
他脸色骤变,可向来牙尖嘴利的他却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是啊。
他何尝不是自私自利,生怕不会武功的桃夭赴约后会有危险呢?
见他面色发白,窦冰漪知道自己说中了,刻意忽略心里隐隐的酸楚,语气平静,“阮二公子,早在去南地的路上我就告诉过你,人应该正视自己的内心。”
“一个人如果连正视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何谈梦想成真,又何谈保护自己心爱之人?”
话落,窦冰漪直径离开。
擦肩而过时,阮修墨的手微微一动,终是没有伸手拉住她。
他脑海里浮现与桃夭从小到大相处的一幕幕,诡异的是,很多他自以为已经忘记的事,如今想起来,她的一颦一笑依然清晰。
其实,在她有意与萧时凛退亲后,他也并非没有察觉自己的心意。
窦冰漪说得没错,他只是不敢正视罢了。
从前他不懂情爱,当他有所察觉的时候,又觉得桃夭公主的身份高高在上。
他觉得,自己若是表明心迹,桃夭会不会觉得他是因为公主的身份才有了心思。
他无数次质疑自己,像他这般声名狼藉的纨绔,真的配得上她吗?
他一直想进太医院,却总是害怕听到身边人难以置信的目光,生怕别人觉得他不自量力,想要一步登天。
表面上什么都不在意,其实他什么都在意。
总是在犹豫,在徘徊,直到夜澈后来居上,让他再无后悔的机会……
回过神的阮修墨,发现自己忘了吩咐人给窦冰漪准备晚膳。东巷的院子不像府里,什么时候都有人伺候。
这个时候,厨房的仆妇也都回屋了。
阮修墨寻了一圈,才在厨房里找到窦冰漪的身影。
苍穹如墨,月色逶迤,透过小窗映照出女子昳丽的身姿。
窦冰漪察觉有人,转过头见是他,撇了撇嘴,“你倒是会掐时间,过来吃吧。”
她端出两碗素面,见阮修墨发呆,轻咳了声,“你这儿连隔夜肉都没有,将就吃吧。”
她急着救女儿,可没空给他个风流公子准备什么吃食。
窦冰漪吃得极快,阮修墨看着碗里溢着葱香的素面,再想起在屋里对她说的那些话,抿唇咽了咽口水。
就在窦冰漪不耐烦打算把面收走时,他突然说了声,“刚刚是我不对,抱歉。”
语速极快。
话落,低下头抓起筷子大快朵颐。
窦冰漪还在愣神,他已经将面吃了个底朝天,抬袖抹干净嘴,“待会儿我陪你去。”
她下意识拒绝,“他说了只许一个人……”
“放心吧。”阮修墨朝她眨了眨眼,“山人自有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