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片被血色夕阳染红的刑场上,桃夭的面容冷若寒冰,双眼漠然地注视着下方。
数个人头逐一落地,看着阮玉竹痛彻心扉,恨不得以死自赎时,她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恨与痛苦,在这一刻终于尘埃落定。
万里晴空忽然乌云密布,雷声隐隐。
围观的百姓看着血迹斑斑的地面,纷纷摇头,开始散去。
阮修墨得知她孤身前往这血腥之地,心急如焚,生怕那些深埋于她心底的不堪过往被残忍地揭开,匆匆赶来。
远远见到她立在高台上,背脊挺直,凛然无畏迎着大作的狂风。
人在做,天在看,她没有什么可怕的!
阮修墨仿佛也感受到她的决然,迎着风雨走到她眼前,朝高台上的人伸出手,“下来,我送你回去。”
桃夭垂眸看他,敛去眼底的冷意,莞尔轻笑,“嗯。”
“前些日子我的人在北地找了几块好料,今日能拿到手,你随我去瞧瞧,看那些顺眼就拿回去留着制香。”对桃夭,阮修墨向来慷慨。
桃夭有些为难摇头,“我今日答应了他早些回,改日再看吧。”
阮修墨动作微微一僵,扯唇笑道,“天天腻歪在一起也不觉得闷。去吧去吧,省得你在我的地盘思春,看了辣眼睛。”
习惯了阮修墨说话的方式,桃夭不以为然瞪他一眼,忽然,她似想起什么,“今日冰漪该从南地回来了吧,你去东城门替我迎一迎呗。”
“告诉她,我今日晦气得很,明天再去看她。”桃夭受伤后,清欢斋一应事宜都交到了窦冰漪手中,南地的水灾虽然得到一定的缓解,但还没全然度过危机。
窦冰漪发动京都陈的世家贵胄募捐善款,又和桃夭商量后带头捐了不少银两。
这次她亲自押送赈灾银前往南地,宣帝还命夜湛带着黑羽军护送她。
夜湛在承王府幽禁了几个月,得知宣帝还愿意重用他,感激涕零,二话不说就去了。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夜澈清醒后为他求来的。
“知道了公主殿下,整日拿老子当奴才使唤……”嘴上叽叽歪歪地一百个不乐意,脚下却是顺溜地跨上马。
“喂,走错路了!”桃夭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不对,连忙大喊。
“我去接洛颖!”阮修墨回头应了一声。
桃夭恍然大悟。
那是洛颖私塾的方向。
他这是知道冰漪定然挂念女儿……
突然,桃夭一拍脑门。
他说有人从南地给他带了香料过来,这个人不会就是冰漪吧?
她有想起大婚那一日,表哥似乎也是跟冰漪一起溜进了浮尘轩……
这两人,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忽然,她意味深长笑了笑。
若真是这样,倒也不错。
……
东巷十七号内院,洛颖坐在秋千架上玩得欢,喜乐眉开眼笑地在她身后,将秋千荡得老高,惹来女孩一声比一声高亢的尖叫。
室内,窦冰漪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笑容满面的女孩,心里暗暗吁了口气。
窦寻领着京畿卫在南地赈灾未归,窦冰漪临走时不放心洛颖将洛颖留在府里,便将她托付给了阮修墨。
在南地收到洛家人问斩的消息时,她就一直担心洛颖,这才提前了两日从南地出发回京。
还好,阮修墨将此事瞒得严严实实。
“多谢二公子,将颖儿照顾得这么好。”
两人虽因为桃夭的关系,偶尔会见面,可像今日这般坐下来,似旧友一样心平气和说话,倒是少见。
窦冰漪打量着四周。
桃夭住在这里养伤的时候她也来过好几次,但都是直接去她的寝室与她说话。
被阮修墨请到茶室里,还是头一回。
突然,她的视线停留在角落一对精巧的龙形灯笼上。
灯笼看着有些泛黄,可见有些岁月了,可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记忆中熟悉的形状。
她参加国公夫人举办赏菊宴的那一年,正好的龙年。
在九穆,龙是至高无上的祥瑞之兆。
那些写着灯谜的卷纸,就藏着龙的嘴里。
一打开,龙灯就会伸出舌头。
见她盯着那对灯笼失神,阮修墨不疑有他笑道,“这是七年前赏菊宴灯谜赛留下的。”
窦冰漪恍惚站起,走到那对灯笼跟前,拨开其中一只的嘴。
“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她默念龙舌上的字迹,整个人似被定住。
难怪她每次看见阮修墨写药方的时候,总觉得,那字迹似曾相识。
原来……
“怎么样,我出的谜题,厉害吧?”阮修墨有些得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没看见窦冰漪此时的表情。
见她一动不动,他有语带讥讽道,“不过啊,别说你当年那岁数,就算是现在的你,肯定也对不上来。”
“可是那年灯谜赛上,偏就有一名才女对出来了。”
他啧啧两声,“当时我就觉得,这才女与我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后来母亲每每问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便将这两只灯笼甩到她眼前,告诉她,只有对得上我这灯谜的才女,才配得上我阮修墨。”
想起母亲当时嫌弃的表情,阮修墨笑得直摇扇子,“说来她也算是我的恩人,帮我挡了这么久的灾,我却至今都不知道那人是谁……”
“青龙挂壁,身披早点星灯。”纹丝不动的女子忽然轻轻念出了一句。
“怎么样,对得很精彩吧?是不是自愧不如……”他站起身,忽然愣在原地。
窦冰漪根本没有打开另一个龙嘴。
那她怎么知道里面是什么??
突然,一个念头如平地惊雷般在他头脑里炸开。
不是吧!?
“我问你。”窦冰漪忽然问,“洛京臣,可曾向你借过这两盏灯?”
闻言,阮修墨摸着脑袋想了想,却一点儿记忆也没有,“应该是没有的……太久了,我没留意。”
洛家提亲的时候送来了这句话,说明洛京臣知道她写了下联。
父亲应下婚约后,她也曾打听过,洛京臣确实去过日的赏菊宴。可成婚后,每次她问起关于赏菊宴灯谜是事,他都推说有事,不欲多言。
还说那句灯谜是他即兴之作,没想到她能对出这么好的下联,这都是天意要让他们走到一起。
好一个天意!
阮修墨折扇一收,敲着额头问,“喂,这对子与你们而言……很重要?”
他开始脑补,窦冰漪会不会以为是洛京臣写的上联,误会他是个才华横溢,聪慧过人又英俊潇洒的美男子,所以才决定下嫁洛家?
那要是这样,他可真是造孽咯。
“哎,我实在没想到,我的才华一时没来得及收敛,竟然会误了你一生,真是罪过,罪过!”
若说在前一刻窦冰漪有什么不甘和懊悔,那么当下这一瞬,她只想抽出腰间佩剑,在他那张大大咧咧的笑脸上戳几个窟窿。
她不仅这么想,她也这么做了。
长剑寒芒熠熠,转眼而至。
阮修墨吃了一惊,潜意识弯腰避开,可窦冰漪不依不饶,又是一剑劈下!
“你疯了吧女人!”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女人可以说变脸就变脸。
照常理推论,遇到这样的事,她不是应该狠哭一场,相见恨晚求着与他再续前缘吗??
呯!
昂贵的檀木方桌被剑光削下一个角,剑锋惊险擦过裤裆,吓得他脸色青白交接。
“喂!我看你是女人总让着你,你别得寸进尺!”
砰!
说话间,又是一个桌脚坠地。
他胯下一凉,汗毛倒竖,急急撑开折扇,挡开她横扫而来的下一剑!
“事不过三!老子真要出手了——”
“公子,不好了!”突然,喜乐火急火燎冲了进来,两人齐齐定住。
喜乐喘着粗气,脸色一片惨白,“洛颖小姐不见了!”
阮修墨回过神来,“怎么会不见了?”
刚刚不是还在门口玩?
窦冰漪收剑上前,一把揪住喜乐,“到底出什么事了!?”
“洛颖小姐突然跑出去说要见一个熟人,小的追过去,可一到转角人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