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慧心想要息事宁人,常慧昌却不同意。
他这些天收集了许多赵伯耕的把柄,想要锤死赵伯耕许是困难,但要让他被罢官降爵还是很容易的。
以往他看在姝姝的份上,不想多与他计较。
毕竟不管怎么说,姝姝都是赵伯耕的种。
哪怕姝姝现在跟着四娘,可她没改姓——即便改了姓,只要没断绝父女关系,赵伯耕就依旧是她爹。
有个侯爷爹好,还是有个罪官爹好,常慧昌想的很明白。
即便是为了姝姝,他也不想妄动赵伯耕。
但赵伯耕欺人太甚!
常慧昌转着手上的扳指,琢磨怎么给赵伯耕个教训。
也就在他垂眸暗思时,肃王开口说,“街上发生的事儿,已经有人告到御史那里。不出意外,昌顺侯近些时日怕是会陛下严惩。”
肃王这话不知到底是对谁说的,但他的目光看的却是常慧昌。
常慧昌眉眼一挑,肃王继续道:“昌顺侯挑衅在先,常兄反击在后。这事儿证人证词俱全,不会牵连到常兄身上。但正如常夫人方才所说,昌顺侯睚眦必报,性情狭小,他若被陛下严惩,必然会迁怒与常兄。昌顺侯府到底是勋贵世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常兄若以后有为难之处,只管到肃王府来。”
这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就是准备为常慧昌撑腰。
肃王主要抛出橄榄枝,放以往常慧昌指定感激涕零,少不得在心中竖起大拇指,暗赞肃王义气。
现在么,常慧昌扯起唇角一笑,对此不置一词。
*
肃王的提前到来,打乱了众人的计划。
但是也没太大妨碍,提前开席即可。
依旧是分了男女两席,但此番两桌席面紧挨着,甚至中间连张屏风都没加。
常慧昌与肃王一坐下,就喝起酒来。常慧心则领着另外两个小姑娘,坐在旁边的桌子旁,食不下咽的吃着菜。
神思不属间,筷子中的菜被人夹走了。
赵灵姝叹着气看她娘,“螃蟹性寒,您还是不要吃了。”
常慧心看了看被夹走的螃蟹,面上热意涌上来。
她佯做没察觉到旁边桌子上的视线,轻声与姝姝说,“没关系的,娘不多吃,就吃一个。”
“一个也不行,您气虚体寒,大夫让您好生养着。您乖啊,若想吃就等身体好了,到时候我特意给您买螃蟹来,让您一次吃个够。”
赵灵姝的话引来小胖丫“噗嗤”一笑。
婶婶这么大的人了,还被姝姝姐姐当小孩子哄,可真可爱。
但紧跟着小胖丫也说,“这个季节的螃蟹是很肥美,但是婶婶在吃药,要忌口。婶婶听话啊,我让人在温泉边上养些螃蟹,保准您身体好了,想什么时候吃都有。”
常慧心面上热意更盛。
不是因为小姑娘诱哄小孩子的口气,而是因为对面男人面上忍俊不禁的笑意。
她不敢正眼看他,可眼角余光却将他的举动全都收在眼底。
一想到那身姿伟岸、面容儒雅的男人现在在笑什么,常慧心就无地自容。
她当真不是那么嘴馋的人,也不是非要吃螃蟹,她刚才就是为了缓解尴尬,随口那么一说……
最后还是姝姝见不得她娘整个人都快烧起来的模样,赶紧又给她娘夹了别的菜,顺便说起回蕲州的事情,这才将这件事错过去。
听到他们说回蕲州,肃王动作一顿,“我之前听瑜儿说,你原本准备与他们一起南下,怎么突然又想立刻送他们走?”
常慧昌皱着眉叹着气,“事急从权吧。”
接着就将常慧心是家中幺女,父母疼若珍宝,她和离,父母必定心急如焚。以及赵伯耕与连翘即将成亲,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件事说出来。
常慧昌低声道,“那两人与两只疯……差不多,我自认不是无能之人,但京城不是蕲州,总有我顾及不到的地方。若因我疏忽,让他们母女遭受暗害,我悔之晚矣。与其日日提心吊胆,不如让他们回蕲州去。蕲州好歹有众多族人在,常家也还算得势,去了蕲州,不怕他们娘俩被人欺负。”
“若只是担心他们被欺负暗害,我倒是能帮忙找些会功夫的护卫来护持。”
常慧昌叹一口气,“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还是让他们母女回蕲州吧,蕲州亲朋友人众多,即便有些人想出幺蛾子,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肃王看他意已决,便不再多话。但他又具体问了他们南下的时间,以及大致的行程路线。
这没什么可隐瞒的,毕竟此番南下是要带着胖丫一起的,肃王已经同意了女儿随行,那将行程告知肃王也无可厚非。
但肃王听说过后,却蹙眉说,“乾州陵县通往渠县那段路,暴雨两天,塌方严重,至今还在疏通中。为防万一,还是从其他地方绕行吧。”
乾州紧挨京城,距离京城有四五天的路程,那边一有动向,朝廷最先知道。
即便是嗅觉敏锐的商人,也没有官府的消息灵通。也因此,乾州因暴雨和塌方死伤了一、二十个百姓的事情,常慧昌还不知道。
但他现在知道了,看肃王的眼神便愈发深邃了。
原本是出于无奈,才将回蕲州的行程告诉他。可如今有了肃王分析利弊,四娘一行人回去的路程不仅更通畅,也会更安全。
即便他至今也没看出来,这人对四娘到底是不是存了心思。
但不急,今天他总要试探出个一二来。
*
金乌西坠,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花厅内酒香菜香浓郁。
常慧心与两个小姑娘一道用完了饭,他们也没立即回后院,趁着现在外边还有朦胧的天光,便不紧不慢的在外边散步消食。
从花厅洞开的门扉中,能看见外边三人的身影。
明艳端庄的妇人,带着或明媚或娇俏的两个少女,三人走在夜幕天光之下。
妇人轻声提醒她们看路,不要被花枝擦到面颊或眼睛,两个姑娘则蹦蹦跳跳,一会儿蹲在草丛边,猜测蛐蛐可能藏在那里;一会儿去摘了盛开在夜幕下的丁香和玉兰花,簪在夫人乌黑的发髻上。
或闹或笑,或蹦或跳,灯火迷离,三人夫人身影在眼前打转,这一幕场景看的人心都软了。
常慧昌看向肃王,肃王不紧不慢的收回目光。
“瑜儿很喜欢常府,也很喜欢常夫人和姝姝。”
“姝姝胆大心细,又重义气,她待人以诚,嫉恶如仇,没有人能逃脱姝姝的魅力。至于四娘,四娘自小就性子软,脾气好,对老人小孩儿更是爱护有加,她早年还在蕲州时,与她来往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肃王看向常慧昌,常慧昌不紧不慢的倒了一杯酒,又给肃王的酒杯也满上。继而,也不管肃王喝不喝,他做了个敬酒的动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肃王见状,也拿起酒杯喝了个干净。
常慧昌又说起过往。
“赵伯耕又毒又蠢,着实把四娘害惨了。也怪我们当初落难,存了让四娘帮家中转圜的心思。不然,四娘何至于嫁进侯府,蹉跎半生。”
常慧昌骂骂咧咧,既骂赵伯耕无耻下流、言而无信,又恼他们常家没本事,四娘被欺负成这个模样,他们也只能咬着牙咽下这口气,因为种种顾忌,甚至连和侯府死磕都不敢。
“好在这种日子就要结束了,等四娘回了蕲州,一切都会好的。”
肃王听话听音,心里突然一动,“常兄的意思是?”
“四娘还年轻,总不能让她一直为赵伯耕守着。即便她想,爹娘也不同意。好在早些年四娘还未出嫁时,蕲州就有不少儿郎欢喜她。我爹一个徒弟,更是因为四娘至今未娶……我爹娘将我那师兄认作义子,师兄对四娘念念不忘……”
常慧昌今天喝的不算多,但许是心思重,不知不觉间,醉意也变重了。
等常慧心带着两个小姑娘回到花厅,就见常慧昌已经在发酒疯了。
他也不大吵大闹,只是变得非常絮叨。
“有他赵伯耕后悔的时候……”
“兴他赵伯耕再娶,就不许我们四娘再嫁?”
“回头我就给四娘找个更好的,一年抱俩,三年抱三。我倒是要让人看看,到底是谁不能生。”
“得给四娘找个年轻俊俏的夫君,上了年纪的男人心思重,没一个好东西……”
常慧心脸如飞霞,人都要自燃了。
她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捂住常慧昌的嘴。
她急的跺脚,眼中的光水波潋滟,像是要从眸中跑出来。
“三哥,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肃王不紧不慢的自斟自饮了一杯,这才微哑着声音含笑说,“没喝多少,常兄是心思重,这才把自己灌醉了。”
常慧心条件反射瞪过去,她还条件反射的说,“你怎么也不看着……”他点!
这句话滚到唇边,常慧心才意识到,她说这句话很不合适。
好在她及时回神,赶紧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但已经晚了,在她注意不到的地方,常慧昌狠狠的捏了一下拳头,呼吸有一瞬间的滞涩。
肃王往那边看了一眼,继而又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
他的声音中依旧含了几分含糊的笑意,说话的语气也以纵容和无奈居多。没有经历过情情爱爱的小姑娘许是看不出猫腻来,可但凡有点人生阅历,就能听出其中的微妙。
“我的不是,夫人莫恼。下次再与常兄饮酒,我必定让常兄尽兴,且尽量保证他醉。”
小胖丫瞪大眼,“这样也可以么?尽兴但不醉,爹这好难吧?”
肃王依旧好脾气的笑,“不难,事在人为。”
赵灵姝没说话,眼神在花厅内众人的身上打了一个转。
她娘羞愤欲绝、无奈慌张,肃王好整以暇、气定神闲,小胖丫一脸夸张的看着她爹,觉得她爹无所不能,简直就是盖世神明。
赵灵姝又看向她舅,她舅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反正现在被娘看着,他非常非常安静。
赵灵姝的视线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在肃王身上。
肃王见赵灵姝看向他,微一挑眉,“姝姝可有什么想说的?”
赵灵姝摇头,“有我娘在,没我插手的份儿。我娘能把什么都安排好,我呆在一边不碍事,就是帮大忙了。”
小胖丫也忙挨过来,“我也不碍事,我跟姝姝姐姐呆一块儿。”
赵灵姝脸上的无语太明显了,引得肃王与常慧心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但很快,常慧心又忙闭了嘴。
孩子们在跟前,他也丝毫不收敛,他就真不怕被孩子们看出点什么?
因为常慧昌醉酒,今日的宴席早早散了。
常慧心与赵灵姝亲自送那对父女出门。
小胖丫既高兴又不高兴,高兴的是能陪爹了,不高兴的是,万事不能尽善尽美,她陪了爹,就不能陪姝姝姐姐和常婶婶。
小胖丫异想天开的说,“爹,不如我们把常家隔壁的宅子买下来吧。反正你基本都在京郊大营呆着,回来也只在府里待一天半天,我每次跟着你来回跑也很麻烦。不如我们就买下隔壁的宅子,每次你回来直接住这里。这样我既能陪你,也能陪婶婶他们,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常慧心焦急的阻拦,“宛瑜,这不合适。”
宛瑜瞪大眼,还没问那里不合适,倒是肃王目光深邃的看着常慧心,笑着说,“夫人是觉得那里不合适?”
“那里都不合适。”常慧心绞着帕子,心乱如麻。“正如重宝要放在秘匣之中,王爷身份贵重,也当居于守卫森严的王府。况且,我们很快要回蕲州了,王爷买来隔壁宅子,怕也不会来住。且这边距离皇宫有些远,王爷出入宫门不易……”
常慧心绞尽脑汁想要打消肃王和小胖丫的异想天开,小胖丫闻言,果真露出失望的表情。
但肃王不同,肃王微颔首,认同了常慧心的说法,但很快他又给出提议,“我不方便搬过来,不如夫人搬到我……们那边去?肃王府……隔壁的宅子正好空置着,夫人觉得那地方可还能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