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穹顶内,亿万星辰记忆的光点循着古老轨迹缓缓流转,发出静谧微光,如亘古的叹息。
杨十三郎立于这片知识星海中央,身前“万史碑”温润的光晕映照着他凝重的面容。
铁证悬于眼前,交易已然达成,紧绷的心神稍得一丝松弛,然而四周浩瀚无边的肃穆,依旧沉沉地压着每一寸空间。
他收敛全部杂念,将“求真神识”凝练为一道无形无质却又纤细入微的“灵丝”,探向悬浮在主碑前方那两幅对比鲜明的光影图卷。
一幅是星域未被篡改前的原始轨迹记录,灵光流转间透着自然韵律;
另一幅则是后来修订的官方存档,星路走势已被人为扭曲。
七处关键差异,如同完美肌肤上的狰狞疤痕,清晰地揭示着能量流动被掩盖与嫁接的痕迹。
灵丝轻触,如同最谨慎的誊抄者,开始将这两份“铁证”一丝不苟地复刻进神识深处早已备好的一枚特制玉简。
过程平稳,光影纹路逐渐在玉简内变得完整、清晰,真相触手可及。
就在主要证据复刻即将完成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主碑侧面。
那里悬浮着一块相对黯淡、被数道远比星图锁链更为繁复诡异的星纹层层禁锢的光斑,其上标注的两个字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气息——“虚妄”。
这正是书灵翰墨提及的、关于“南天门警钟自鸣”的异常记录。
一种源自“求真”本能的、难以抑制的探究欲,混合着对事件背后更深层阴影的直觉,悄然攫住了他。
他鬼使神差地,分出了极为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一缕神识,并非意图破解,仅仅如同轻触水面的指尖,想去感受那高阶加密星纹外围结构的“质地”。
触碰,在瞬间完成。
“嗡————!!!”
死寂般的警报并非由外而来,而是从每一颗星辰光点内部、从空间本身、甚至从规则底层猛然炸开!璀璨静谧的星海在万分之一息内被彻底染成狰狞、刺目的血红色!所有温柔流转的光点变成了疯狂闪烁的警报器,高频、尖锐、直透神魂骨髓的嗡鸣声,以“万史碑”为原点,化作肉眼可见的猩红波纹,疯狂席卷整个穹顶,并向着璇玑阁深处乃至不可知的更高层级空间汹涌扩散!
与此同时,杨十三郎那缕试探的神识如同撞上了烧红的烙铁,一股冰冷、森严、蕴含着至高权限意志的因果律波动顺着神识反噬而来!他“看到”了,在那复杂加密星纹的最核心,一道隐蔽到极致的血色符纹骤然苏醒、膨胀,它并非锁,而是一个信标,一个陷阱,一个直通三十三天权限顶点的警报与追踪装置!他的“求真”特性,成了触发这致命机关最完美、也最迅速的钥匙。
空间在血光中骤然板结、粘稠。无形的规则锁链自虚空显现,缠绕、紧固,时间流速变得异常迟缓,法力运转艰涩无比,连思维都仿佛要冻僵在这片血色炼狱之中。
“你……你触动了‘帝级’因果禁制?!” 书灵翰墨的虚影在主碑上剧烈扭曲、震荡,脸上那亘古的严肃第一次被一种近乎惊骇的表情取代,那是对远超自身掌控权限的、绝对力量的恐惧。他试图调动璇玑阁底层权限进行缓冲、干扰,但血光的侵蚀与规则的改写速度,快得令人绝望。
就在翰墨惊怒之声未落之际,一个宏大、冰冷、剔除了所有生命情感,仿佛由三十三天基础法则本身聚合而成的声音,在所有存在(杨十三郎、翰墨、乃至这片空间)的“感知”最底层,同步震响:
“最高警报。璇玑阁核心禁区,侦测到对‘虚妄·甲等’绝密封禁的非法溯源探知行为。”
“触发者灵纹特征捕捉……深度比对中……匹配确认:异常权限个体‘杨十三郎’。”
“威胁等级判定:终焉级。强制执行‘历史净化协议’第一序列响应。”
“执行单元呼唤……‘忘川司’即刻降临。目标时空锚点已彻底锁定。净化程序,启动。”
血色彻底淹没了星海最后一点理智的微光,刺耳法则的嗡鸣取代了亘古的知识宁静。杨十三郎手中,那枚即将复刻完毕的玉简光晕明灭不定,他站立在几乎凝固的时空与无尽的血色警报中,面对的是一个被彻底触发的、针对“真相”本身的、最高级别的抹杀系统。书灵翰墨的惊怒与那冰冷宣告带来的绝对压迫,交织成毁灭的前奏,静静等待着那专司“遗忘”与“修正”的使者,踏出死亡的下一步。
血红色的警报光,已不再是单纯的光,而是拥有了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实质。它填充着星海穹顶的每一寸空隙,将原本流转的星辰记忆光点逐一吞噬、同化,变成警报体系本身冰冷的一部分。杨十三郎感到自己仿佛被封在了一块巨大的、正在凝固的血色琥珀之中。举手投足,皆需对抗周遭那无孔不入的沉重凝滞感,这不仅仅是空间的禁锢,更是时间流速被强行拖入泥潭的规则压制。就连思维的火花,每一次闪烁都变得无比艰难,像是要在冻结的冰层下艰难钻行。
“净化协议……执行……”
那冰冷的法则之音仍在回荡,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空间的“存在”基底上震颤。紧接着,锁定杨十三郎的那股力量骤然收束、聚焦,化作两道绝对“空无”的轨迹,自血穹顶的至高深处垂落。
轨迹尽头,幽光浮现。
那并非寻常的遁光或灵体,而是两点仿佛从褪色的历史长卷中直接滴落、晕染开的陈旧墨迹。墨迹迅速扩大、拉伸,勾勒出两道模糊的人形轮廓。它们没有具体的五官,没有衣袍的纹路,甚至连存在的边界都微微扭曲、波动,仿佛随时会融于背景的血色警报中。唯二清晰的,是他们手中所持之物。
左侧一人,手持一支笔。笔杆似灰骨,笔锋吞吐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灰芒,所过之处,连“血色警报”的光芒都似乎黯淡、褪色了一瞬,仿佛其存在本身就在否定、涂抹周围的一切“记录”。忘川笔——杨十三郎的灵觉在疯狂预警,仅仅是感知到这笔的存在,他记忆中关于“刚刚复制星图铁证”的这部分画面,就骤然模糊、晃动了一下,像是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石子。
右侧一人,手捧一盏碗状的器物。器物质地非金非玉,似虚似实,其内并非灯油烛火,而是不断荡漾、旋转的迷蒙雾气,雾气中似有无数细碎的光影生灭,是笑声、是泪滴、是遗忘的誓言、是消散的面容……仅仅是目光触及,杨十三郎便感到心神一阵恍惚,某些较为久远、不甚重要的记忆碎片,竟有松动、漂离的趋势。孟婆盏。
忘川司。专司“历史修正”的“清道夫”。
没有喝问,没有宣告。他们的出现本身就是最终的判决。手持忘川笔的首领,只是微微抬起了笔锋,笔尖并未触及任何实体,只是对着杨十三郎所在的“时空位置”,轻轻一“点”,然后向旁边虚划。
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大恐怖,瞬间攥住了杨十三郎的整个存在。
他“感觉”到,某种构成他“当下现实”的、极为根本的东西,正在被擦拭。不是攻击他的肉身,不是消磨他的法力,而是直接作用于“杨十三郎于此刻,身处璇玑阁核心,已成功复制星图证据”这一既定事实。这事实如同写在沙地上的字迹,正被无形的橡皮擦去。随着字迹变淡,他对自己刚刚完成复刻这一行为的“确认感”在飞速流失,手中那枚承载证据的玉简,在他感知中也迅速变得“陌生”、“无关紧要”,甚至其存在的“合理性”都在动摇。更可怕的是,与此事实相关联的短期记忆——触摸光斑的触感、星图对比的细节、甚至警报响起前一刹那的松弛——都在同步模糊、扭曲,仿佛要变成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我是谁……我来这里……做什么?”
遗忘的寒意,比任何刀剑都更冰冷,直透神魂核心。他几乎要“接受”自己从未复制过任何证据,此地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的“新现实”。
就在这认知即将被彻底篡改的千钧一发之际——
怀中,一点温润却坚定的清光骤然绽放!是鉴心令!这块代表着某种古老正统与监察权限的令牌,在规则层面的抹杀袭来时,自发激发出最后的力量。清光并不炽烈,却如同一枚定海神针,牢牢护住了杨十三郎神魂最核心的一点“本我”认知,以及与之缠绕最深的、关于“必须拿到证据,揭露真相”的执念与部分关键记忆画面。清光与那无形的“擦拭”之力对抗,发出“滋滋”的、仿佛冰水浇在烧红铁板上的声响,那是不同规则在微观层面的激烈湮灭。
几乎是同时,杨十三郎那饱经锤炼、特质为“求真”的神识,也在绝境中爆发出不屈的锋芒。“求真”之意,便是“确认真实,拒绝虚妄”!此刻,这“虚妄”正是要强行覆盖、否定他已亲身经历的“真实”!无需刻意驱动,强烈的抗拒与对“真实”的执着,让他的神识如同被激怒的刺猬,紧紧蜷缩、又猛然炸开,与鉴心令的清光内外呼应,死死“锚定”住那些正在被攻击的事实与记忆。
他“看”清了,那无形的“擦拭”之力,根源正是来自那支“忘川笔”笔尖的灰芒。那灰芒并非能量,更像是一种被书写、被规定的“否定”概念本身。他的抗争,就像一个人拼命告诉自己“我刚才确实吃了饭”,来对抗一股试图强行让他“相信”自己“根本没吃过饭”的诡异力量。
“呃……啊——!”
杨十三郎发出低吼,不是肉体的痛苦,而是认知层面被强行扭曲、撕裂带来的、更为本质的折磨。他额头青筋暴起,眼中有清光与代表自身神识的微芒交替闪烁,身躯在粘稠的血色时空中微微颤抖,却如同激流中的顽石,死死抵住那“存在被抹除”的侵蚀。他手中那枚玉简,光芒明灭不定,时而清晰,时而虚幻,象征着其承载的“事实”正在激烈地拉锯。
手持孟婆盏的副手,此刻也微微抬起了手中的盏。盏中迷蒙雾气旋转加速,一股无形的吸力悄然笼罩杨十三郎,这次针对的是他更久远、更庞杂的记忆海洋,试图将他整个人生背景淡化、搅乱,让他逐渐迷失“自我”,从而失去对抗“现实修改”的根基。
绝望,并非源于力量的差距,而是这种对抗方式的诡异与无力。他一身修为,战神传承,在此刻竟大多无用武之地,只能依靠鉴心令的权限特性与自己“求真”意志的本能,进行一场看不见硝烟、却凶险万倍的存在之争。
血色穹顶之下,两道如褪色墨迹的身影静立,一笔一盏,无声地执行着“净化”。而被锁在时空琥珀中的身影,清光摇曳,如同风中残烛,对抗着那涂抹真实的笔,与那洗涤记忆的盏。规则层面的抹杀,寂静,却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