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穹顶内的寂静,此刻有了重量。
那并非虚空之无,而是被过于沉重的真相所填充,几乎令人窒息。
杨十三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真相早有预料,但拿到证据这一刻,他却没有一丝的轻松感……
左侧是冰冷确凿的、指向大帝的罪证星图,右侧是被层层古老星纹枷锁封印、标记为“虚妄”的诡异扫描记录。一实一虚,一内一外,如同两把悬于认知深渊之上的利刃,寒光交映,映出前路未测的凶险。
书灵翰墨主身所化的星云,似乎也黯淡了少许。长久守护知识,他比任何存在都更清楚,有些“知”,本身便是重负,有些“真”,一旦窥见,便再无退路。他凝视着下方静立不语的杨十三郎,星光勾勒的眼眸中,那丝悲悯与凝重愈发清晰。
“交易已毕,真相在此。”
翰墨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重的寂静。他双手虚引,那两幅并置的星图——原始与篡改的残酷对比,以及下方那破碎的、带着“虚妄”血印的扫描记录残影——开始急速收缩、凝聚。点点星辉如同被无形之手捻成最坚韧的丝线,穿梭编织,最终化作一枚巴掌大小、质地非金非玉、通体流转着星辰微光的简牍。简牍表面,那些篡改节点与“虚妄”印记,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内蕴着不容置疑的证据之力。
玉简成型,轻飘飘地飞向杨十三郎,落入他掌心。触手微凉,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紧接着,不等杨十三郎细看,翰墨的虚影忽然向前微微倾身,一点凝练到极致、温润如古玉的纯白光芒,自他眉心最核心的星点中剥离而出。那光芒没有丝毫暴烈的气息,却蕴含着一种洞彻本质、明辨真伪的奇异韵味。
“汝以桃记示‘专’,此物,或可助汝辨‘伪’。”翰墨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意味。他屈指一弹,那点纯白光芒便如乳燕归巢,瞬间没入杨十三郎之前接触造化玉碟碎影时、曾被微弱感应的右手掌心。
杨十三郎只觉得掌心一热,随即一股清凉明澈的意蕴顺着手臂经脉上溯,直抵灵台,与他识海中那点微弱的玉碟感应隐隐建立起一种玄妙的联系。低头看去,掌心肌肤之下,一个极其古朴、简约的白色印记微微一闪,随即隐没,只在集中意念时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与微温。
“此乃‘真知之印’雏形,取汝‘以专求真’之心念,借通明殿一缕‘明辨’法理凝成。”翰墨解释道,语速稍快,似乎时间紧迫,“此印对神通法力增益无多,却能助你感应、共鸣,乃至初步解读那些流散于三界、与‘真知’或‘记录’相关的古老遗存,尤其是……造化玉碟的碎片。循此感应,或可觅得线索。然,玉碟关乎天地根本,牵涉之大,犹在此案之上,汝当慎之又慎。”
赠予印记,已是额外之情。但翰墨的神色非但没有轻松,反而陡然变得无比严峻。他周身流转的星光骤然加速,星海穹顶边缘,那些原本如呼吸般明灭有序的星辰光点,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闪烁、变色!几颗原本湛蓝的星辰瞬间转为暗红,又有几颗银白的星子染上不祥的幽绿,规律的运行轨迹被打乱,如同被无形之手粗暴搅动的棋局。
“禁制被触动了!”翰墨的虚影猛地抬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穹顶的星幕,直视通明殿的深处,语气急促而冰冷,“汝之前触动玉碟碎影,此番又强阅加密记录,双重涟漪,已惊醒了计都留在核心的‘后手’。他非生非死的状态,对涉及‘收割’与‘外界’的窥探,敏感至极!”
一股隐晦、庞大、带着冰冷扫描与无情锁定意味的波动,如同深海中的暗涌,正从通明殿那不可知的深处,以惊人的速度弥漫开来。所过之处,星海穹顶边缘那些变色的星辰,光芒瞬间被压制、扭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缓缓攥紧!
“长生必生感应,此地……不,是整个通明殿外围的防御与检索禁制,正在被强制激活,目标——锁定此地异常神识波动!”翰墨的虚影开始出现不稳的涟漪,但他仍死死盯着杨十三郎,最后的警告如同金石交击,砸在对方心头,“计都状态诡异,恐已非单纯守护秘密,其本身或许便是那‘外界注视’的傀儡或信标!汝身负此证此印,已成彼等眼中之刺!速离!按汝既定之路,莫回头,莫停留!”
轻松的交易氛围,智性的交锋探讨,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冰冷的危机如同实质的潮水,汹涌扑来,带着天罗地网的杀机。
杨十三郎甚至来不及消化“真知之印”的信息,更深的寒意已从脊背窜起。他猛地握紧手中那枚微凉的星辰玉简,掌心的印记微微发烫,仿佛在发出无声的预警。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再多问一句,对着那星光摇曳、已然不稳的翰墨虚影,郑重地、深深一揖。
这一揖,谢交易,更谢赠印与警示。
礼毕,身动。杨十三郎周身法力轰然流转,却极力压缩、收敛,化作一道极其黯淡、几乎融入背景星辉的流光,毫不迟疑地朝着璇玑阁核心外围、那条早已在心中推演过无数次的隐秘撤离路径,电射而去!
在他身后,翰墨的虚影凝视着那道决绝的遁光,星光凝聚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只余一声悠长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在愈发混乱震颤的星海穹顶中飘散:
“持心如初……前路,凶险莫测矣……”
叹息未尽,虚影连同那团核心星云,已如涟漪般消散在剧烈波动的星辰光芒之中。整个星海穹顶,光芒乱闪,不祥的锁定感如同无形的蛛网,正急速收拢。而那枚星辰玉简,与掌心隐没的“真知之印”,已成为黑暗前路上,唯一微弱而坚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