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玉鼻尖一酸,强压下不断在眼眶里打圈的眼泪。
他不敢看少年漆黑的眼睛,垂下眸子:“厉害,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少年闻言灿然一笑,缓缓闭上眼,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那就好,我没有给大周丢脸……”
檀玉将那碗后遗症很大的救命药灌进少年的喉咙里,经验丰富的军医正在缝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慌乱。
还有很多士兵在等着他们救治。
*
战场上,邬拓什刚准备下令全军出击,军队里某处忽然发生一阵骚动。
远远看着似乎是有士兵在地上扭曲抽搐,他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与此同时,不知道是谁用西域话惊恐喊了一句:“是草原神的惩罚——”
“他变成疯羊了,神在审判我们的罪恶!”
一语落,四处开始出现这样的骚动。
原本还在挥刀杀人的步兵忽然扑通一声倒地不起,骑在马上的骑兵抽搐着从马上摔落,弓弩手丢掉手中的箭在地上翻滚。
他们每一个都是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双眼翻白,嘴里发出嗬嗬的惨叫。
赫然与西域羊群中那最可怕的疯病一般无二!
顿时,全军哗然。
“是草原神的怒火,神在警告我们停下战斗!”
“他们疯了!他们变成了畜生——”
“我们有罪,我们忏悔,请草原神原谅我的的罪恶!”
……
无数士兵丢下手中的武器,骑着战马的士兵从马上摔下,不顾邬拓什的阻拦,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都给我回去!不许当逃兵!”
邬拓什瞳孔紧缩,可惜没有人听他的命令。
他只能着急地看着士兵倒地发狂,看着士兵纷纷丢掉武器一边忏悔一边逃跑。
哪怕他亲自用刀砍掉几个逃兵的脑袋,也仍然不能起到一丝一毫的震慑作用。
西域的统治者最初为了方便,用“草原神”的信仰将百姓们洗脑,致使无数士兵效忠于西域王室。
这个观念经过数代传承,早已深深扎根于他们的脑海中,如今信仰的神降下惩罚,自然溃不成军。
邬拓什声嘶力竭嘶吼着,却只有少部分人能勉强冷静下来。
然而西域军队已经是强弩之末,逃走的士兵有不少都中了毒,没跑几步便接连倒下。
大周士兵立刻乘胜追击。
周临清见状大笑出声,一挥手,数万镇远军此刻势如破竹,成功杀得西域军片甲不留!
他们早已听命吞服了王妃做的解药,不仅在自己的武器上涂抹了毒粉化的水,更是完全无惧于那弓弩手箭中放出的毒药粉。
檀玉所配置的这种毒粉有几种途径中毒,一是吃进腹中,二是吸入鼻腔,三是通过伤口。
邬拓什环顾四周,瞳孔猛缩,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捂住口鼻。
“他们身上有毒粉,别过去,用弓——”
话音未落,一支淬着寒光的铁箭自城墙上猛然射出。
破空声凌厉,嗖地一声正正穿透邬拓什的喉咙。
邬拓什张了张嘴,嘴角涌出猩红的血,远远对上了玉苍关城墙上一双狠厉冰冷的眼。
他缓缓低头,在从马上摔下时,看见自己喉咙上穿着的箭羽。
是靖王专用的铁箭。
咚的一声!
身体重重砸落在地,激起满地尘土。
邬拓什死了,临死前睁大双眼,眼底仍然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主将身亡,剩下的西域军没了主心骨,在精神的一次又一次沉重打击折磨下,尽数溃散,兵败被俘。
此战,大周毫无悬念,大获全胜。
靖王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下令数万镇远军乘胜追击,迅速占领沙蜃关周围的西域边境三城。
西域不仅没有抢到粮草,反而痛失三座城池,本就不算大的国土面积再次缩小。
战后各项事项在有条不紊的收尾。
周临清一身铠甲都被鲜血浸满,他抱拳请示:“王爷,西域的这群俘虏怎么办?”
靖王视线沉沉下压,神色冰冷,只道:“杀。”
昔日西域的士兵也不曾善待大周的百姓,大周又有什么理由好吃好喝的养着这群杀人的俘虏?
周临清立刻带人去办,战场的清扫交给了几个有经验的镇远军千户,带着数百人开始缴纳武器。
西域的弯刀很锋利,投石机也完好无损,一切尽数入了大周的口袋。
靖王安排好战后事宜从城墙上下来。
他此刻连沾染鲜血的甲胄都来不及脱,直奔着心中一个目标而去——
伤兵营地。
他心心念念的人在那里。
天快亮了。
檀玉忙的焦头烂额。
他半个时辰前紧急学了小伤口的缝合,正将麻沸散给士兵喝下,拿着针的手谨慎而小心的穿过血淋淋的皮肉。
一旁,那黑豆眼少年闭着眼,肚皮上一道长长的蜈蚣似的丑陋黑线。
檀玉其实不知道这少年能不能活,他能用的手段已经都用了。
剩下的一切全看少年的造化。
若是能醒,凭借这二十一个敌人的军功,他就可以在军中当一个小军官,领俸禄和田地。
檀玉忙了整整半夜,一双手满是血污,眼里都是疲惫,脸上也沾了不知道多少血和土。
他还要安慰战后惊惧的士兵,说了不知道多少次“别怕”。
明明他自己也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有随行军医实在不忍,看着檀玉无比憔悴的面孔和颤抖的双手,忍不住道:“王妃快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们这些人就好。”
他们其实根本不敢想——
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作为靖王妃的檀玉竟然能不顾自身安危过来帮忙。
城墙下的伤兵聚集地看似安全,实则也处处是危险。
因为没有人知道,城墙后会不会忽然投来一颗巨石,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敌人顺着云梯爬进来大开杀戒。
檀玉就这么在一切都未知的情况下不顾一切地跑过来,与所有人共患难。
“没事,先不用管我。”
檀玉手上动作不停,一张口声音干涩又沙哑。
他只是不想空闲下来。
檀玉垂眸。
因为一旦空闲下来,他就要想靖王的安危。
即使知道薛奉雪武力高强,知道他在战场上如鱼得水,哪怕亲自迎战也不会轻易受伤。
可还是会因为担心而感到难过。
正在此时,背对着的门帘忽然被人从外面掀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混着寒风的味道涌入。
檀玉的动作猛然一顿。
他缓缓回头,对上一双同样刻满疲惫的眼睛,正带着温柔缱绻的爱意沉沉看着他。
檀玉禁不住眼眶发酸,忍着难过缠好手里的绷带,然后转过身,呜咽着扑到靖王怀里。
“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