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砌的地下监牢出乎意料的整洁。单人床铺着素净的被褥,木制书桌上摆放着未点燃的油灯,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独立卫生间,对于关押恶徒的牢房而言,这样的待遇实在太过优渥了。
裘斯蜷缩在地上的角落,凌乱绿发垂落在眼前。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抓挠着手臂。
又是那个梦...
冷汗浸透了他的长袍。那些破碎的画面,燃烧的村庄,哭泣的孩童,还有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究竟是噩梦,还是真实存在过的记忆?
我到底...做了多少...
被关进这座宅邸的地牢后,预想中的拷问始终没有到来。除了一个金发女仆每日准时送来三餐外,那天见到的面孔没有踏足过这个阴暗的角落。寂静如同无形的枷锁,比任何刑罚都要折磨人。
今天的饭菜...也很丰盛呢...
裘斯盯着前不久送来的餐盘,烤好的面包,浓汤已经冷掉了,甚至还有一盘不知道是什么黄黄的酱料,这算什么?对囚犯的怜悯吗?
明明有一张还算舒适的床,但裘斯从不敢触碰那张床。
每当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就会如潮水般涌来——\"他\"站在血泊中,脸上挂着癫狂的笑容,指尖还滴落着温热的鲜血。
“多么美妙啊!这份爱!这份勤勉!”
梦中那个疯癫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每当这个时候,裘斯就会痛苦地抱住头,越是抗拒,记忆就越发鲜明——那本漆黑的福音书,试炼中扭曲的场景,还有自己伸向无辜者的。沾满罪孽的双手...
那是我做的...
胃部一阵痉挛,干呕起来,却只能吐出酸水。许久没进食的胃袋空空如也,但罪恶感却沉重得要将人压垮。
为什么...为什么不折磨我...为什么要这样放任我...
每日准时送来的餐食,送来的干净衣物,还有那个金发女仆不带憎恶的眼神——所有这些\"善待\",都像钝刀般一点点凌迟着他的灵魂。
明明我这样的罪人...
他举起双手,在月光下细细端详。就是这双手,曾经撕开过多少无辜者的胸膛?就是这双手,曾经捧着那本带来灾祸的福音书...
“大罪司教大人!大罪司教大人!”
记忆中狂热的呼唤响起。
不要叫了...不要叫了...!
他的痛苦无人回应。只有月光冷冷地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条扭曲的、无法挣脱的锁链。
死吧...就这样死掉吧...
这个念头如同附骨之疽,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理智。但每当绝望即将吞噬他的时候,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就会浮现在脑海中。
银发的半精灵少女站在记忆的尽头,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中盛满悲伤。那是...爱蜜莉雅大人。
爱蜜莉雅...大人...
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吐出这个神圣的名字。混沌的意识中,他依稀听到那群人的谈话。他们用恭敬的语气提到\"爱蜜莉雅大人\",言语尊崇。
她还活着...而且过得很好...
这个认知让裘斯的胸口涌起一阵灼热的痛楚。记忆的最后片段里,是少女惊恐地望着自己的画面——那双总是温柔的眼睛里,倒映着一个浑身浴血的疯子。
\"呜...\"
喉咙里溢出痛苦的呜咽。无数问题在胸腔中翻涌,那天之后发生了什么?她有没有受伤?现在过得好不好?想见她...想再见到那张脸...这种渴望强烈到几乎要将人逼疯。
但下一秒,无边的罪恶感便如潮水般袭来。
像我这样的罪人...还有什么资格...
指甲更深地陷入皮肉,仿佛要用肉体的疼痛来抵消内心的煎熬。而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浮现在脑海中。
纯白的魔女静静地站在记忆的彼岸,蓝色的瞳孔中倒映着自己世界的终焉。潘多拉。
潘...多拉...
这个名字从齿缝间挤出,不用刻意就带着滔天的恨意。这个时候,裘斯的身体会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沸腾的杀意。如果此刻那个魔女出现在面前,哪怕四肢被折断,哪怕只剩一口气,他一定会扑上去撕咬她的喉咙,哪怕用牙齿也要将她碎尸万段。
不,碎尸万段都不够。要让她尝遍世间所有的痛苦,要让她体会比死亡更可怕的绝望...
多么可笑啊...
裘斯发出嘶哑的苦笑。明明是该下地狱的罪人,却同时怀抱着如此强烈的思念与仇恨。想要再见重要之人一面,想要向仇人复仇——这样的奢望,简直傲慢得令人作呕。
我真是...丑陋至极...
前几天,囚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时,裘斯以为是幻觉。
直到那个娇小的身影完全站在自己眼前,螺旋式的长发,哥特式的洋装,还有那双蝴蝶一般瞳孔是蓝眼睛。
贝蒂...?
艾姬多娜大人的女儿。上一次见到她,距今已有几百年。那时的贝蒂还是跟着他学习礼仪的学生,而现在...
\"好久不见,裘斯。\"
贝蒂的声音很轻,却像利剑般刺穿了他的心脏。作为她曾经的礼仪老师,裘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孤独的精灵,至今仍在禁书库里履行着与母亲的契约。
她...还在等待那个人吗?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关于待在强欲魔女身边的日子,关于那些早已消逝在时光中的面孔,关于魔女教还未堕落成灾厄的遥远过去。贝蒂说起这些时,眼中闪过久违的光彩。
但这份难得的温情,最终还是在某个时刻破碎了。
\"...留下来吧。\"
贝蒂抓住裘斯的衣袖,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颤抖。\"贝蒂可以和其他人谈谈...让他们赦免你的罪行...\"
裘斯愣住了。他看见贝蒂眼中闪烁的情绪,不是怜悯,而是某种近乎绝望的哀求——就像即将溺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原来如此...
在这一刻,裘斯终于明白了。四百年的孤独,四百年的等待,这个孩子早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她不是在救他,而是在求救。
对不起,贝蒂...
他轻轻抽回手,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自己早已支离破碎的灵魂,怎么可能承载另一个人的生命重量?
\"为什么?!\"
贝蒂的声音在囚室中尖锐地回荡。\"你就这么想死吗?!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是真的会被处死的!为什么就不肯留在贝蒂身边?!\"
小小的拳头砸在他胸前,\"哪怕...哪怕欺骗贝蒂也好啊...你为什么不肯好好的活下去啊...”
裘斯站在原地,任由她的拳头落下。直到贝蒂通红的双眼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跑出囚室。铁门重重关上的声响,在寂静的地牢中久久回荡。
月光重新笼罩了裘斯孤独的身影。他缓缓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我...到底该怎么活下去...
贝蒂的眼泪灼伤了他的灵魂。那个孩子的求救他听懂了,可是...
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给予别人救赎...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滴落在石地上,记忆中的贝蒂还是个会为礼仪课不及格而发脾气的小女孩,而现在的他们...
都成了被时光抛弃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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