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厂的效率,在“政治任务”的大旗下,被激发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马厂长亲自坐镇,端茶倒水,比谁都积极。
耿直、刘师傅、孙师傅这三位老师傅,则成了现场总指挥,带着厂里最得力的二十多个技术工人,对着那堆废铜烂铁发起了总攻。
一时间,废旧仓库变成了最热闹的车间。
电焊的弧光“刺啦”作响,切割机的火花四处飞溅,大铁锤“当当”的敲击声和老师傅们的吆喝声,汇成了一曲激昂的工业交响乐。
黑山屯来的汉子们也没闲着。
他们虽然不懂技术,但有的是力气。
在赵卫国的带领下,除锈、搬运、打下手,干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
叶凡则成了真正的“总工程师”。
他没有亲自动手,只是背着手,在各个工位之间来回溜达。
但每当工人们遇到难题,他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轻描淡写地指点几句,问题便迎刃而解。
“耿师傅,这破碎机的颚板磨损太厉害了,光补焊不行。咱们库房里不是还有几块给轧钢机备用的高锰钢板吗?切两块下来,重新铸造一副,耐磨性至少能提高三倍。”
“刘师傅,搅拌机的滚筒容积要扩大,不能光加高,直径也得按比例增加。传动轴和轴承都得换成重型的,不然扭矩不够,带不动。”
“孙师傅,电路重新设计一下。这几台电机功率大,启动电流也大,不能直接接电网。加一个星三角降压启动器,能保护电机,也省电。”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切中要害。
那些原本还有些自傲的老师傅们,从最初的惊讶,到后来的佩服,最后只剩下五体投地的崇拜。
他们看向叶凡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这小子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个什么?简直就是一本活的《机械设计手册》!
耿师傅更是拉着叶凡的手,感慨万千:“小子,你别回山沟里种地了,来我们机械厂吧!我这车间主任让给你干!不,我跟马胖子说去,让你当副厂长,主管技术!有你在,不出三年,咱们江城机械厂,绝对能成全省的标杆!”
叶凡只是笑着摇摇头。
他的舞台,又怎么会是区区一个县机械厂。
整整三天三夜。
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儿,吃住都在厂里。
马厂长也破天荒地大方了一回,让食堂顿顿有肉,管饱供应。
三天后,当最后一条传送带被安装调试完毕后,所有人都累瘫在了地上。
但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生产线”,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巨大的成就感和喜悦。
那台老旧的“乌拉尔”破碎机,换上了锃亮的高锰钢颚板,显得威风凛凛。
滚筒搅拌机被加高加粗,像一个绿色的钢铁巨兽,静静地匍匐着。
几条传送带和一台新改装的震动筛,将它们有机地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条虽然粗犷,但却完整、高效的自动化生产线。
“成了!他娘的,咱们真的把这堆破烂给救活了!”一个年轻工人抹了把脸上的油污,激动地大喊。
“何止是救活了!”耿师傅抚摸着冰冷的机器外壳,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眼眶有些湿润,“按照叶老弟的设计,这条生产线的效率,比咱们厂里现用的那套,至少高出五成!能耗,还低了两成!这是创造奇迹啊!”
所有的工人都欢呼了起来。
这三天,他们不仅挣到了叶凡承诺的两千块“外快”,更重要的是,他们找回了身为技术工人的尊严和骄傲。
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和智慧,把一堆废铁,变成了真正的国之重器!
叶凡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也颇为感慨。他走到耿师傅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他手里。
“耿师傅,这是说好的两千块。辛苦各位师傅了。”
耿师傅却把信封推了回来,摇了摇头:“小子,这钱,我们不能全要。”
“这是为何?”叶凡一愣。
“这三天,我们用的是厂里的电,厂里的焊条,厂里的设备。马胖子虽然不是东西,但一码归一码,我们不能占公家的便宜。”耿师傅说得斩钉截铁,“我们商量好了,从这两千块里,拿出五百块,交给厂里当‘损耗费’。剩下的,我们一百多个兄弟分。钱不多,但心里踏实。”
旁边的刘师傅和孙师傅也都重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这些朴实而又正直的老师傅,叶凡的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敬意。
这就是老一辈的工人阶级,他们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
“好。”叶凡不再推辞,“我尊重师傅们的决定。不过,光给钱,不足以表达我们黑山屯的谢意。”
他转身对赵卫国说:“卫国哥,去,把咱们车上拉来的‘谢礼’,给师傅们抬过来!”
很快,两口硕大的铁锅被架了起来,底下点燃了熊熊的木柴。
赵卫国和几个汉子,抬来了两个沉甸甸的麻袋。
麻袋一解开,所有工人的眼睛都直了。
一口袋,是半扇肥嘟嘟的猪肉,还带着新鲜的血丝。
另一口袋,是十几条活蹦乱跳的大草鱼,最大的那条,怕是得有七八斤重。
“今天,咱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厂里,我们黑山屯,请各位师傅吃一顿‘完工宴’!”叶凡朗声宣布,“猪肉炖粉条子,铁锅炖大鱼!酒,管够!”
“好!”
工人们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仓库的屋顶。
马厂长闻讯赶来,看到这架势,也只能陪着笑脸,心里却在滴血。
这叶凡,真是滴水不漏,不仅用技术收买了人心,现在还用大锅肉来腐蚀他的队伍。
这场在机械厂仓库里举办的庆功宴,成了江城县多年以后都津津乐道的一段佳话。
没有领导,没有客套。
工人们和农民们,围着两口大铁锅,席地而坐。
大块的猪肉,鲜美的鱼汤,辛辣的苞谷烧酒,让所有人都放下了身份和拘谨。
酒过三巡,耿师傅端着一碗酒,走到叶凡面前,脸喝得通红。
“叶老弟,我老耿,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你算一个。”他一口干了碗里的酒,“以后,只要是你叶老弟的事,就是我们机械厂技术科的事!谁敢给你使绊子,我们第一个不答应!”
“对!不答应!”周围的工人们全都举起了酒碗,吼声震天。
叶凡知道,从这一刻起,江城机械厂,已经成了他在县城里,最坚实的技术后盾。
宴席散去,已是深夜。
叶凡带着人,开着拖拉机,满载着那条崭新的生产线,踏上了归途。
当拖拉机“突突”地驶进黑山屯时,整个村子都还没睡。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村民们都站在村口,翘首以盼。
当他们看到拖拉机上那些泛着金属光泽的庞然大物时,所有人都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李金虎激动地迎了上来,抓着叶凡的手,说不出话来。
而柳如雪和柳如霜姐妹俩,则站在人群的后方。
柳如霜兴奋地挥着手,柳如雪则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男人,眼里的柔情,在夜色中,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然而,就在这时,一辆吉普车,打着刺眼的大灯,从山路那头疾驰而来,停在了村委会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跳了下来,正是满头大汗的王来福。
他一看到叶凡,就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手里还扬着一份电报。
“叶老弟!我的亲老弟啊!出大事了!”
在场所有人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王哥,慢慢说,天塌不下来。”叶凡扶住他。
“塌下来了!真的塌下来了!”王来福喘着粗气,把电报塞到叶凡手里,“香江那边……香江那边来人了!不是那个姓梁的,是他们信达贸易的副总裁,一个叫……叫什么菲奥娜的洋婆子,亲自带队来的!明天一早,就要到咱们江城!指名道姓,要见你!”
“洋婆子?”叶凡一愣。
“对!听说是英国人!”王来福的声音都带着哭腔,“县里都惊动了!连夜开会,成立了接待小组!刘主任刚才亲自给我打电话,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你请到县里去!这可是改革开放以来,第一个来咱们江城的外国大资本家!叶老弟,这次的谈判,可不是在咱们村委会了,是在县委的会议室里!对手,也从一个项目经理,变成了真正的……过江龙!”
这个消息,比拉回来一整条生产线,还要震撼。
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黑山屯,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叶凡身上。
他们知道,黑山屯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