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国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黑山屯人的心上。
周班长更是尴尬得满脸通红,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一个劲儿地给叶凡使眼色。
叶凡却像是没看见周班长的窘迫,脸上依旧挂着平静的笑容。
他走上前,不卑不亢地对陈建国道:“陈段长,您说得对。在现有的规范里,确实没有这样的先例。但规范是死的,人是活的。规范的制定,也是为了解决问题。现在我们遇到了新问题,用老办法解决不了,为什么不能尝试一下新思路呢?我们黑山屯,虽然是穷山沟,但也知道铁路安全大如天。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我们也不敢请您这位大专家亲自跑一趟。”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既承认了对方的权威,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让陈建国那张紧绷的脸稍微缓和了一点。
“哼,说得比唱得好听。”陈建国扶了扶眼镜,指着那堆石料,“纸上谈兵谁都会。你怎么证明,你这堆‘大杂烩’,就比我们用了几十年的标准青石道砟更好用?甚至比你之前那纯粹的硬石头更安全?”
“证明很简单。”叶凡拍了拍手,早已准备好的赵卫国和李金虎立刻带着几十个精壮的汉子动了起来。
在采石场旁边,三条长约十米、宽约三米的模拟道床已经挖好。
“陈段长,咱们今天就做个对比试验。”叶凡指着三条道床,“这第一条,我们用你们铁路目前在用的标准青石道砟铺设。第二条,用我们之前卖给您的那种纯粹的‘铁石头’。第三条,就用我们新研制的‘复合道砟’。铺设标准,完全按照铁路工程规范来。”
陈建国看着这阵仗,倒是来了点兴趣:“好,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一声令下,村民们分工明确,干得热火朝天。
运石的,铺设的,用石夯砸实的,人人满头大汗,却没一个叫苦叫累。
陈建国在一旁看着,心里也不禁暗暗点头。
这黑山屯的民风,确实彪悍,干活有股子不要命的劲头。
半个多小时后,三条模拟道床全部铺设完毕。
从外观上看,差别并不大。
“铺好了,怎么试?”陈建国问道。
“这个也简单。”叶凡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一台手扶拖拉机,“咱们没有火车,也没有捣固车,但咱们有这个。二柱!”
“哎!凡哥!”
“把你那宝贝拖拉机开过来,再把咱们采石场那几块最大的石头都给吊到车斗里去,能装多重装多重!”
很快,一辆被压得轮胎都有些变形的、超载到极限的手扶拖拉机,被开到了试验场。
“陈段长,咱们就用这辆拖拉机,来回在这三条道床上开,开上二十遍!看看最后哪条道床最结实,哪条道床上的道砟破损最严重,不就一目了然了?”
这个方法虽然土,但却非常直观。
陈建国想了想,也找不出什么毛病,便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突突突……”二柱驾驶着超载的拖拉机,像一头笨重的铁牛,开始在三条道床上反复碾压。
第一遍过去,三条道床都看不出什么区别。
第五遍过去,铺着青石道砟的第一条道床上,已经能看到一些被压碎的石子,出现了明显的车辙。
第十遍过去,第一条道床的车辙更深了,一些青石道砟已经变成了石粉。
而铺着“铁石头”的第二条道床,依旧坚挺,只是在拖拉机轮胎的碾压下,发出“嘎吱嘎吱”刺耳的摩擦声,一些特别尖锐的石子边角,被崩掉了下来。
再看第三条道床,铺着“复合道砟”的那条,状态出奇的好。
车辙很浅,几乎看不见什么碎石,而且拖拉机开在上面,发出的声音明显要沉闷柔和许多。
当第二十遍碾压结束时,结果已经泾渭分明。
第一条青石道床,已经有些惨不忍睹,车辙深陷,道砟破损率目测超过了百分之十。
第二条“铁石头”道床,强度是够了,但道床表面因为石子之间的硬性挤压,出现了好几处隆起,变得不再平整。
更重要的是,拖拉机的铁轮轮毂上,都出现了几道明显的划痕。
而第三条“复合道砟”道床,除了表面略微有些压实下沉外,几乎保持着最初的平整,道砟的破损率,肉眼看几乎为零。
周班长看得是心花怒放,赵卫国和李金虎更是激动得脸都红了。
陈建国走到第三条道床前,蹲下身,仔仔细细地检查着。
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怀疑、审视,慢慢变成了惊讶,最后化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赞赏。
“这……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硬度和韧性,竟然能结合得这么好……你们这个配比,是怎么得出来的?”
他的目光,扫向了叶凡。
叶凡却笑了笑,把站在人群后面,紧张得手心直冒汗的柳如霜拉了出来。
“陈段长,我就是个出馊主意的。真正的大功臣,是她。”叶凡自豪地介绍道,“柳如霜,我们黑山屯未来的大学生,也是我们采石场临时的‘地质工程师’。这个配比,是她带着人,没日没夜地用大锤一下一下砸出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穿着朴素、脸上还带着些许灰尘的清秀姑娘身上。
陈建国扶了扶眼镜,锐利的目光落在柳如霜身上,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普通村姑,而是带着几分对专业人士的审视。
“小姑娘,你来说说,你的理论依据是什么?”
柳如霜被看得有些发怵,但一接触到叶凡鼓励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挺起了胸膛。
她想起了叶凡教她的那些东西,想起了自己这几天翻烂了的课本。
“陈……陈段长,”她开口了,声音虽然还有些发颤,但思路却很清晰,“我的理论依据,是……是‘级配理论’和‘应力分散’。我们把硬度最高的磁铁石英岩当做主骨料,它负责承担主要的垂直压力。然后,我们用硬度稍低、但韧性更好的角闪岩作为次级骨料,填充在主骨料的空隙里。这样一来,当冲击力下来的时候,不会形成点对点的硬性接触,而是通过角闪岩这种‘弹性介质’,将应力迅速分散到周围更大的区域。同时,两种石料不同的形状和摩擦系数,也让它们之间产生了更好的‘嵌锁效应’,所以道床整体性更好,不容易变形……”
她越说越顺,甚至还用上了几个从书本上看来的专业名词。
虽然有些地方还略显稚嫩,但那份专业和自信,却是装不出来的。
整个试验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个小姑娘的“专业报告”给镇住了。
陈建国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柳如霜,眼神复杂,最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对着柳如霜,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说得好!级配理论,嵌锁效应……小姑娘,了不起!真是英雄不问出处啊!”他转头对叶凡说,“叶同志,我收回我之前的话。你们不是在胡闹,你们是在搞创新!是在解决我们铁路部门的大难题!”
他走到叶凡面前,伸出了手:“你们的‘复合型高强度道砟’,我们铁路工务段要了!不仅要,还要签长期合同!价格,也不能按原来的算。这种技术含量高的产品,必须有技术含量的价格!在原来两块钱一方的基础上,我给你们加五毛!两块五一方,怎么样!”
两块五!又涨了五毛!
赵卫国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这可都是实打实的钱啊!
叶凡用力地握住了陈建国的手:“那就多谢陈段长了!我们黑山屯,一定保质保量,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一份崭新的、价值更高的长期供货合同,就这么定了下来。
一场危机,不仅被完美化解,反而变成了一次更大的商机。
临走前,陈建国特意又找到了柳如霜。
“小姑娘,高考考得怎么样?打算报哪个学校?”他用一种爱才的眼光看着她。
“我……我想报清华大学的地质系。”柳如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清华好!清华好啊!”陈建国赞许地点头,“不过,我给你个建议。以你的天赋,学地质有点屈才了。你应该去学土木工程,或者材料力学!我们国家的铁路建设,太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了!你要是考到省城的交通大学,毕业了,直接来我们铁路局,我亲自给你安排工作!”
这番话,无疑是给了柳如霜一个天大的承诺!
送走了陈建国的车队,整个黑山屯都沸腾了。
村民们把叶凡和柳如霜围在中间,欢呼雀跃。
叶凡看着被众人抛向空中的柳如霜,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黑山屯这只雏鹰,已经在学着振翅高飞了。
他抬头望向远方,县城的方向,那里通往省城,通往更广阔的天地。
他知道,林振华的威胁,就像天边的一片乌云,虽然暂时被风吹远了,但并未消散。
那份被寄往香江的样品,始终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未来的路,还很长。
黑山屯的崛起,才刚刚开始。
他必须更快,更强,在暴风雨真正来临之前,为这片土地,为他珍视的人,建起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