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坟场比林阎想象中更冷。
风雪卷着冰晶割在脸上,他哈出的白气刚飘起就凝成细碎的冰渣。
眼前是望不到边的冰封墓碑,每块碑面都刻着歪扭的变量编号,从001到999,像被人随意撒在雪原上的棋子。
最中央的祭坛泛着幽蓝的光,顶端悬浮的晶体正随着他的靠近微微震颤——那光透过睫毛刺进眼底,后颈的疤痕突然灼烧起来,像是有根细针在往骨头里钻。
\"小心脚下。\"陆九娘的锁魂链缠上他手腕,链身的铜铃被风刮得叮当响。
她的靴底在冰面上打滑,发间的红绳被吹得拍在脸颊:\"这些墓碑下埋的不是尸体。\"她蹲下身,指尖擦过最近的碑面,冰层簌簌剥落,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刻痕——不是碑文,是代码,0和1的序列顺着碑身爬进雪里,\"是数据。
每个变量都是段程序。\"
林阎的瞳孔缩了缩。
他想起在庙前看到的黑袍祭司,想起对方后颈那道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疤痕。
雪粒钻进衣领,他摸了摸后颈,掌心触到的皮肤烫得惊人,\"所以我们......\"
\"是实验体。\"王书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抱着《因果录》站在阴影里,书页被风掀得哗哗响,\"变量计划的本质是用活人培育因果律容器。
你后颈的晶体,是连接现实与数据的接口。\"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蒙了层白雾,\"而这里......\"他抬手指向祭坛,\"是服务器。\"
林阎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镜中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想起泛黄笔记里\"稳定器\"三个字。
风突然停了,所有墓碑上的代码同时亮起幽绿的光,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祭坛上的晶体开始旋转,光晕里浮现出模糊的人影——是镜面林阎,穿着和他一样的黑风衣,只是眼神更冷,像块淬过冰的铁。
\"你真的以为能控制这一切?\"镜面林阎的声音在坟场里回荡,他抬手时,最近的墓碑轰然炸裂,代码碎片飘成雪:\"变量系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操控命运而生。
看看这些墓碑,看看你自己——我们不过是被写进程序的提线木偶。\"他的指尖抵住自己胸口,\"与其承受这份沉重,不如让我来接管。\"
林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能感觉到识海里有什么在翻涌,像是被封在琥珀里的记忆突然融了——黑山的脸,破碎的战场,她跪在满地残骸里哭,眼泪滴在因果律碎片上,\"我只是想守护......\";还有白大褂男人攥着钢笔的手,笔尖在\"变量七号\"的名字上戳出洞,\"他和其他变量不一样,他有自主意识......\"
\"你怕了。\"镜面林阎的嘴角勾起来,\"怕自己只是个容器,怕所有挣扎都是程序设定好的剧情。\"他的身影开始重叠,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承认吧,你根本做不到......\"
\"够了。\"林阎打断他。
他的声音比风雪还冷,却带着种奇异的笃定。
他往前走了一步,冰面在脚下裂开蛛网状的纹路:\"你说得对,我们是实验体。
但程序会写bUG,容器会装新的东西。\"他摸出怀里的旧笔记,纸页被体温焐得柔软,\"白大褂写过,变量的意义是'不可预测'。\"
镜面林阎的笑容僵住了。
林阎没再看他。
他越过炸裂的墓碑,一步步走向祭坛。
晶体的光越来越亮,照得他皮肤泛出淡银色。
识海里的记忆碎片突然连成线——黑山被人类背叛时的绝望,她用因果律封锁自己意识的决绝,还有那句被埋在数据最深处的低语:\"如果有变量能走到这里......告诉他,我不想当审判者。\"
\"我们都不该被过去定义。\"林阎喃喃自语。
他的指尖碰到晶体的瞬间,整个坟场剧烈震动。
黑山的意识投影从光里浮现,她穿着残破的铠甲,周身缠着无数银亮的因果丝线,每根线都扎进墓碑里,\"检测到变量核心即将重聚......启动最终程序。\"
地面开始崩塌,墓碑像被无形的手碾碎,代码洪流裹着风雪灌向天空。
林阎被震得踉跄,后颈的疤痕裂开细血珠,却有滚烫的力量顺着血管涌遍全身——是功德点,是他降妖除魔时积累的光,是陆九娘的锁魂链递来的温度,是王书生在他每次动摇时翻书的声音。
\"干扰逻辑系统!\"他咬着牙喊,掌心的功德代码自动浮现在空中,像把闪着金光的刀,\"陆九娘,用锁魂链锚定时间线!
王书生,《因果录》翻到'变量'那章!\"
陆九娘的链身突然爆出刺目红光,她吼了声\"起\",锁魂链穿透时空裂缝,将即将崩塌的祭坛死死拴在原地;王书生的书页哗啦翻到某页,他掐着诀念诵:\"变量者,破局之钥......\"因果律的光从书中涌出,裹住林阎的手臂。
黑山的瞳孔收缩。
她抬起的手顿在半空,因果丝线开始断裂:\"你......不是程序。\"
\"对。\"林阎的变量印记从后颈蔓延到眼眶,他的指尖抵住晶体,力量如潮水般涌进识海。
他看见所有变量的记忆,看见他们曾是父亲、是学生、是街边的流浪汉,看见他们在被写入程序前最后一刻的挣扎与不甘。
他也看见黑山,看见她在成为审判者前,只是个会蹲在桃树下数花瓣的姑娘。
\"这一次,让我们重新开始。\"林阎轻声说。
他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意识融进晶体。
功德光与变量力量在识海相撞,炸出比太阳还亮的光。
世界归于寂静。
等林阎再睁眼时,他正跪在雪地上。
祭坛不见了,墓碑不见了,只有陆九娘的锁魂链还缠在他手腕,王书生的手按在他后颈,在给他输送灵气。
\"成功了?\"陆九娘的声音带着鼻音,她的睫毛上沾着冰碴,\"刚才那光......亮得我差点瞎了。\"
王书生没说话。
他盯着林阎的眼睛——那里还浮着淡银色的光,像有片星河在流转。
林阎摸了摸胸口。
晶体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种温暖的感觉,像是有颗小太阳嵌进了心脏。
他站起身,风雪突然转了方向,往西北方吹去。
\"怎么了?\"陆九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林阎没回答。
他望着西北方的天空,那里有片云突然散开,露出下面隐约的山影。
他能感觉到,在那座山的最深处,有什么沉睡的东西动了动。
\"该回去了。\"他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有些旧账,该算清楚了。\"
而在千里外的苍梧山深处,一座被藤蔓覆盖的石屋里,沉睡了百年的女子缓缓睁开眼。
她的指尖抚过心口的伤疤,那里还留着当年被因果律刺穿的痕迹。
\"他来了。\"她笑了,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这次......我不会再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