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对上白悠悠惊诧的双眼,侧开半个身子,露出坐在靠窗那桌的边嘉佑和李心文:“是那桌的先生送的。”
一边说着,一边端上两份精致的草莓巴菲,堆得尖尖的新鲜奶油上还缀着粉白底红籽的草莓,
“草莓的品种叫做‘初恋的香气’,是今早才从日本空运过来的。”
“初恋”两个字,像是边嘉佑隔空抽过来的两个大巴掌,扇掉了吴世轩脸上的笑脸。
吴世轩咬紧牙根,凌厉的眼神隔着空气朝着边嘉佑飞了过去。
白嘉禾浑然不知现在的场面有多紧张,两只小手攀住铺着白色台布的桌子,眼巴巴地望着面前那飘着浓郁草莓香气的巴菲,舔了舔嘴唇:“哇,这一杯都是我的吗?”
白悠悠只和边嘉佑对视了一眼,便僵在座位里,不敢再朝那个方向望去。
她的心跳如擂鼓,浑身神经紧绷——她从没想过让边嘉佑见白嘉禾!
嘉禾年纪虽小,但眉宇间已经隐隐有了边嘉佑的影子,特别是那双漆黑的眸子,就像是直接从边嘉佑脸上拓印下来的。
“不可以吃。”白悠悠见白嘉禾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小勺子,要挖那颗顶端的草莓,立刻一把捏住他的手,将那杯巴菲推远。
白悠悠的心又慌又乱,她不敢想一旦让边嘉佑认出白嘉禾是他的孩子,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为什么!”白嘉禾的性子也遗传了边嘉佑。他完全不像同龄的小孩子那样,若是被大人训斥了要么乖乖听话,要么撒泼耍赖,
他的脾气又倔又硬,认准的事情除非有人能对他讲出个一二三,否则绝不轻易妥协,更不会没出息地哭鼻子。
就好比现在,他不懂为什么不能吃这杯巴菲,小小的拳头敲了敲桌面,表示抗议:“今天我还没吃过雪糕!我吃了这个,就不吃别的了。”
“嘉禾乖,pApA一会儿给你买更好吃的,”吴世轩眼见那头的边嘉佑已经起身朝这边走来,也顾不得在这个时候和白嘉禾说什么大道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孩子从边嘉佑眼前抱走。
谁知白嘉禾今天却出奇地任性,小手紧紧抓住儿童椅的扶手,死活不肯让吴世轩抱走:“我就要吃这个!”
“嘉禾!你听话!”白悠悠耳朵听着身后走近的皮鞋声,已是心神俱裂,可已经来不及了——
边嘉佑那冷冷清清的嗓音从后头传过来,“两份巴菲而已,至于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送了两颗炮弹。”
四周已有旁桌的客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边嘉佑面带笑意,冠冕堂皇地拉开一张空椅,坐了下来。他眼皮微抬,环视桌前这两大一小三人,最终目光定格在白悠悠脸上:“好久不见。”
事已至此,吴世轩和白悠悠对视一眼,只得硬着头皮陪边嘉佑把这场戏做完——若是反应太过激烈,只怕更容易引起边嘉佑怀疑。
吴世轩的手上暗暗使了力道,把白嘉禾抱到腿上,有意将孩子的半边脸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回敬边嘉佑的语气带着毫不遮掩的敌意和讥讽:“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永远不见。”
边嘉佑对吴世轩的话充耳不闻,只拿眼睛盯着吴世轩怀里的那个小崽子。
虽然只露着半边脸,但是边嘉佑已经看清楚这小东西长得还算顺眼——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约莫是见了陌生人,明明刚才还闹腾的很,现下倒安静下来了,只拿那双滴溜圆的眼睛盯着边嘉佑,黑黢黢的眼珠像两颗剥去壳的龙眼,清澈透亮。
边嘉佑冷嗤一声,冲着这个才五岁的小娃娃也没有好气:“小兔崽子,瞪谁呢。”
他的心里突然酸痛到了极点——如果这小东西是自己的儿子,那该有多好。
到底是从白悠悠肚子里出来的,就算让吴世轩那个狗杂种脏了一半的血统,都不得不承认这小崽子确实讨人喜欢。
白悠悠护犊心切,冲着边嘉佑翻了个大白眼,“边嘉佑!这里没人陪你发疯!”
五年多不曾唤过的名字,在这一刻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竟带着几分熟稔与恼羞。就好像两人从未曾分别过那样。
这一声娇嗔怒斥,化作了一股子涓涓细细的流水,淌过边嘉佑冷硬心脏里的每一道斑斑伤痕。
边嘉佑的眼眶烫得厉害,全靠他不可侵犯的自尊心强撑着,
他两只眼睛死死盯住桌上那杯已经开始融化的草莓巴菲:“你……这些年还好吗?”
边嘉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面对着自己爱到骨子里的女人,只能说出这样恶俗又窝囊的对白。
和吴世轩之间的爱情角逐,他早就被判罚离场,如今他只能作为一个阴暗的角落生物,冷眼旁观白悠悠嫁作他人妇。
白悠悠用眼神示意吴世轩忍耐,这种时候最忌情绪用事。
“我很好。”她答得干脆,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藏在桌子下抖得厉害——此去经年,再次和边嘉佑心平气和坐在一张桌上,竟然叫她无端地生出几分痛楚来,连带着背上那早就愈合的伤疤仿佛也开始隐隐作痛。
“我很好,”白悠悠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回答,像是要叫边嘉佑死心,“希望你也一切都好,早点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白悠悠垂眼落向眼前的桌布,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愧疚——就在这短短的咫尺距离,这对亲生父子却永远不会有相认的机会。
因为她不允许边嘉佑再来搅乱她平静的生活。
边嘉佑自是懂白悠悠的意思,她的祝福是假,她只是再次提醒他——她和他,早就互不相干。
她已经将他从生命里剔除得干净。
剧烈的头痛袭来,像是要将边嘉佑的脑袋生生从中间劈开两半。他提起一口气,强撑着起身:“好,那就好。”
他强迫自己背过身,不再回头看那个叫他肝肠寸断的女人——除了成全她,他再没有别的可以为她做的了。
因为,她不需要。
“边嘉佑……”白悠悠望着那挺得笔直的背影,鬼使神差间从吴世轩怀里扯下白嘉禾,把小家伙提溜到边嘉佑面前,
“去谢谢叔叔的巴菲。”
她抿紧了嘴唇,只觉得心如刀绞——就让他好好看看这个小家伙吧,从此以后,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白嘉禾记恨刚才边嘉佑喊他那声小兔崽子,一手扒住白悠悠的腿,用那双墨黑的眸子盯着边嘉佑,半晌,才低声嘟囔:“谢谢……大坏蛋。”
说完,便躲到白悠悠身后去,却还是忍不住对这个男人感到好奇,露出半边脑袋探着头看他。
边嘉佑长长久久地凝视着那个小不点,勾了勾唇,暗哑的嗓音里藏着几不可闻的温柔:“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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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时一手撑着脑袋,很是漫不经心地一页页地翻看放在台面上的资料,神情中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边嘉佑要是看到这些,表情肯定很精彩。”
他拿起桌上那张小男孩的照片,对照着边嘉佑的照片看得仔细,
“你别说,这小家伙长得和他还真挺像,你说他怎么会没认出来这就是他亲生儿子?”
姜迟烟终于动了动,把眼睛从手上的宾客名单上移向那惯来阴晴不定的男人——
只因为边家摆明了态度,不愿意插手温家和吴家之间的不对付,温时就琢磨着把边嘉佑拖下水,非要搅得边吴两家天翻地覆不可,好来个渔翁得利。
姜迟烟心中闪过一丝厌恶,复又垂下眼睫盖住眸子里那点情绪。
她没资格同情那个可怜的女人,她自己的处境没有好上半分——
起码,边嘉佑对那个女人倒多少还有真心,也多少残存着一点人性。
温时拿眼睛斜睨着姜迟烟的木头模样,突然就来了火气,笑意盈盈的脸孔倏地就冷了下来:“跟你说话呢!是我最近把你宠坏了?是不是该重新把你扔回去学规矩?”
姜迟烟的肩膀微微一动,旋即稳住神色,眼观鼻、鼻观心,
端出一副心平气和的面孔:“这份名单上的都是大人物,位子排得也讲究,我生怕一分心出了差错。”
温时阴阳怪气笑了两声,起身绕过桌子走近姜迟烟,他像是审视一件商品那样仔仔细细扫过姜迟烟的面孔,非要揪出一点异样来,
可偏偏姜迟烟最是个骨头硬的,神色间竟真是一点异色也无。
温时难压心头躁郁,故意抬腕看了眼手表,弯起的唇角带着狠戾和讥诮:“几个钟头前还在爬我的床,现在倒又若无其事地张罗我和其他女人的婚事……你说我怎么舍得放你走,床上床下,你都一样好用。”
他终于看到女人那完美无缺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心头那点阴毒更甚:“姜迟烟,你贱不贱啊。”
姜迟烟捏着名单的手指骤然收紧,眼见着就要发作,偏偏在最后关头生生将脾气压了下去。
她拖着发酸的两条腿站起身,平静无波地望向始作俑者:“太晚了,名单我明天再继续整理,要是让林小姐知道我半夜还在你房里,只怕又要闹得不太平。”
林音——总理大臣的女儿,也是温时的未婚妻。一个嚣张跋扈、骄纵无边的女人。
姜迟烟为着和温时这不清不楚的关系,没少受林音的折腾。
温时恨透姜迟烟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她越是能伏低做小,他就越是要把她往地上踩。
当视线掠过女人颈侧那红得发紫的骇人痕迹,他的心头忽而松快不少,
“滚吧,”
想了想,把桌上的资料塞进牛皮纸袋,猛地朝门口一甩——“啪嗒”一声,砸在女人单薄的后背。
“把这叠资料,差人给边嘉佑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