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石坐标
赵莽把最后一块水晶头骨碎片放进恒温箱时，指腹还残留着冰裂般的凉意。实验室的应急灯忽明忽暗，在金属台面上投下蛛网似的阴影，像极了三天前在玛雅遗址深处，那些从岩层里渗出来的墨色藤蔓。
“结束了。”助手小陈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他正用镊子夹起地上的玻璃碎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人明天到，这些头骨……”
“它们不属于任何人。”赵莽打断他，目光落在恒温箱的观察窗上。十二块碎片拼合成的头骨轮廓在蓝光中浮动，眼眶里的空洞像两个沉默的漩涡，“通知安保部，今晚加派三倍人手。”
小陈应声离开，实验室的门缓缓合上，气压阀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赵莽走到窗边，夜雾正沿着海岸线漫上来，把远处的灯塔晕成一团模糊的光晕。三天前在尤卡坦半岛的雨林里，他也是这样看着雾气吞噬玛雅金字塔的轮廓，直到水晶头骨在手电筒的光束里显露出第一缕幽光。
裤袋里突然传来一阵灼热，像是揣了块刚从火堆里刨出来的炭。赵莽猛地摸向口袋，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棱角——是那块黑曜石碎片。
他明明记得把它留在了遗址的泥土里。
那天下午，当他用地质锤敲开最后一层钙化岩时，这块碎片正嵌在水晶头骨的额缝里。黑曜石表面布满细密的星芒状纹路，在阳光下折射出紫蓝色的微光，像把整片夜空都压缩进了这块巴掌大的石头里。向导老胡安看到它时，突然跪倒在地，用克丘亚语反复念叨着什么，浑浊的眼睛里布满恐惧。
“他说这是‘星轨的钥匙’。”翻译脸色发白地解释，“玛雅的老人们说，当黑曜石映出坐标，天空会裂开一道口子。”
赵莽当时只当是土着传说，随手把碎片丢进了背包。直到昨晚在酒店整理标本时，才发现它不知何时滑进了裤袋。他本想今天一早把它交给遗址管理局，却在登机前鬼使神差地又把它揣了回来。
此刻，碎片在掌心微微震颤，表面的星芒纹路正逐渐亮起，像一群苏醒的萤火虫。赵莽把它凑近灯光，纹路里流淌的微光突然凝聚成三个清晰的光斑，在黑曜石表面组成一个倒悬的三角形——那是猎户座腰带的排列方式。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三年前在秘鲁的纳斯卡线条旁，他也曾见过类似的图案。当时一个老考古学家告诉他，这些线条是古人为了标记星轨而刻下的坐标，只是大部分已经被风沙磨平。
“赵教授？”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小陈探进半个脑袋，“安保部的人到了，说有您的紧急邮件。”
赵莽迅速把黑曜石揣回口袋，掌心的灼痛感还在蔓延。他接过小陈递来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封加密邮件，发件人栏是一串乱码，附件只有一张图片。
点开图片的瞬间，赵莽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一张航拍图，沙漠里的红色岩层被切割出巨大的几何图案，与他掌心里黑曜石映出的三角形完美重合。图片下方标注着经纬度：北纬36°，东经113°。
“这是……”小陈凑过来看了一眼，突然瞪大了眼睛，“山西的大同火山群？”
赵莽没有回答。他想起十二年前在大同做地质考察时，当地向导说过的话。那个放羊的老汉指着远处锥形的火山口，说山里藏着能“照见星星走路”的黑石头，文革时有人挖出来过，后来不知丢到了哪里。
裤袋里的黑曜石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嗡鸣，像是在回应他的记忆。赵莽低头看向口袋，布料下隐约透出幽蓝的光，顺着衣缝在地面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一条正在游动的蛇。
“把恒温箱的安保等级调到最高。”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通知机组准备直升机，两个小时后起飞。”
小陈愣住了：“可是明天教科文组织的人……”
“告诉他们，水晶头骨的研究需要补充野外数据。”赵莽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指尖碰到黑曜石的位置，那片灼热感已经蔓延到了心口，“对了，帮我查一下近一周大同火山群的气象数据，尤其是夜间的星图。”
直升机穿越云层时，赵莽正用放大镜观察黑曜石的纹路。星芒状的刻痕里渗出细密的水珠，像是石头在出汗。他想起老胡安说的另一句话：“当黑曜石流泪，星轨会指引方向。”
云层下方突然亮起一道闪电，把机舱照得如同白昼。黑曜石表面的光斑剧烈闪烁起来，三角形的三个顶点突然炸开，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在石头表面组成一条蜿蜒的曲线——那是北斗七星的轨迹。
“教授，前面就是大同火山群了。”飞行员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气象局说今晚有雷暴，能见度很差。”
赵莽看向窗外，黑暗中隐约可见连绵的锥形山影，像一群匍匐在大地上的巨兽。他突然想起大学时看过的一篇论文，里面提到大同火山群的岩层里含有异常高的黑曜石成分，这些火山在一百万年前突然停止喷发，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摁灭的火焰。
直升机在一处平坦的山坳着陆时，雨已经下了起来。赵莽踩着没过脚踝的火山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远处的主峰。黑曜石在口袋里越发动荡，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当他登上主峰的火山口边缘时，雨突然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坑底的景象——数以千计的黑曜石碎片散布在灰黑色的岩层上，每一块都在月光下亮起星芒，组成一张巨大的星图。
赵莽的呼吸停滞了。这些碎片排列的方式，与他在玛雅遗址看到的水晶头骨内部结构完全一致。他蹲下身，捡起脚边的一块碎片，它的边缘与口袋里那块严丝合缝。
裤袋里的黑曜石突然飞了出来，悬浮在火山口中央。所有碎片都随之升起，在夜空中拼合成一个完整的球体，表面的星轨纹路流转不定，像地球仪上被放大无数倍的经纬线。
“原来如此。”赵莽喃喃自语。水晶头骨不是终点，而是起点。那些被认为是祭祀用品的文物，其实是古人为了标记星轨坐标而制作的钥匙，而黑曜石，则是开启这些坐标的密码。
球体突然发出一阵轰鸣，表面的星轨开始重组，最终定格成一个清晰的图案——那是银河系的螺旋臂，在其中一根旋臂的末端，有一个不断闪烁的红点。
赵莽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小陈发来的消息：“教授，恒温箱里的水晶头骨不见了！监控显示它们自己飘了起来，穿透了实验室的墙壁！”
他抬头看向夜空，云层已经完全散去，银河清晰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黑曜石球体在他面前缓缓分解，化作一道流光射向天际，在星空中留下一道燃烧的轨迹。
裤袋里又传来熟悉的触感，赵莽掏出来一看，是一块新的碎片，比之前那块更小，表面的纹路组成了一个陌生的星座。他打开手机地图，输入刚才红点对应的经纬度，屏幕上显示出一片深蓝色的海域——马里亚纳海沟。
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赵莽把碎片揣回口袋，转身走向停机坪。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打在他的冲锋衣上，发出密集的声响。他想起老胡安在玛雅遗址说的最后一句话：“当所有坐标连成线，我们就能看到祖先来的地方。”
直升机升空时，赵莽看向舷窗外。火山口的黑曜石碎片已经重新沉入岩层，只在地面留下淡淡的荧光，像一片刚刚熄灭的星火。他知道，关于星轨和黑曜石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就像裤袋里那块重新出现的碎片，正悄悄映出下一个坐标的微光，在黑暗中指引着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