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台没有马上走,而是闯进了书房,神情阴沉,夹着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夫君,你是不是知道我祖母出事了?”
“嗯。”
韩景渊负手而立,明显感觉到了她的情绪波动。
“在你眼里,我祖母的情况不是很糟糕,所以你才选择不告知?”
她冷静地继续追问。
韩景渊摇头:“老太太情况不容乐观……我……”
谢兰台眼神一沉,极粗鲁地打断,声音一下就变得无比冷厉,且激动:
“既然不容乐观,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不是谢靖闹上门来,夫君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他想说明。
她已转过头,急叫了一声:“春祺,冬禧,走,马上去看老太太。”
声音透着忍耐,以及急切。
一瘸一拐,她走得飞快。
简单两句话,让韩景渊看到了这样一个现实:
老太太很重要。
比他重要。
一听到老太太出事,她急得都要和他吵架。
“爷,您怎么不和少夫人说,您已经派人去弄药?”
阿风看着吃了一惊:
少夫人竟敢冲郎君发脾气,稀奇事啊,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可从未见过谁敢冲他语气如此恶劣过?
韩景渊淡淡道:“她只是有点心急。我的思虑也欠妥当。阿风,你去让金二娘跟着,叮嘱金二娘好生防着谢祭酒……”
“是。”
*
另一头,谢兰台顾不得换衣裳,就带着弟弟妹妹去了谢家,进了慈晖园,看到了昏迷不醒的老太太。
有个年长的医者在给老太太针灸。
乔嬷嬷守在边上,一脸愁容,正悄悄抹泪,看到谢兰台忙上前行礼:“五姑娘,您怎么来了?”
“祖母如何了?这位大夫是?”
她瞧着人家竟穿着官服。
“这是小北王请来的宫中御医。御医说,老太太情况不是很好。但所需要的药草,小北王已着人去寻来。
“第一第二剂已服下,御医说,另有含服的药在熬制,今明两天或可送来。
“老婢本想通知您的。可小北王说,您伤了脚,不能走动。通知了您,除了让您担心,没什么助益,说等老太太好转一些再来通知您……”
谢兰台听着滋味杂成。
庆幸的是小北王来查奸细,及时请来了御医。
郁闷的是,她竟一直被蒙在鼓里。
韩景渊瞒得她好苦。
刚刚,她情绪有点大,态度有点不好。
但不能怨她。
如果祖母就这样没了,那她会连祖母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只要想到这,她内心就很愤怒。
如此专制地替她作决定,实在令人火大。
虽然理智告诉她,他没恶意,但心里就是不舒服。
细想一下,她就明白了不舒服的根源:
前世,陆霄就爱替她作主。
在家,她永远作不了自己的主,永远要听从他。
这种一切得惟他命是从的滋味,她被逼着忍了好些年。
现在,韩景渊似乎也有这种习惯——想让旁人无条件地服从,听他摆布。
对此,她很反感。
很快,御医把完了脉,回头说:“现在脉象还算平稳,小北王找了医圣制的保命丹,只要今明两天到位,老太太一定能醒过来的,你们可安心。”
谢兰台连忙道谢,脑子里则不断想一件事:
是谁要害祖母?
是谁?
同时差点被灭口的还有陆氏。
回了谢府,谢兰台才知道,陆氏现在已经半死不活。
有人借陆氏的手,抓了她,见没灭她口,转而把陆氏给处理掉了?
这是有人在害怕,外面的人会通过陆氏查出谁在买她的消息。
可祖母为什么会出事?
这绝不是意外。
天子脚下,哪来的窃贼,敢如此入室行窃。
所以,行窃只是幌子,杀人灭口才是目的。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头忽闪现一桩前世令她想不明白的事:
前世的谢诚,竟想乱伦,强占她的身子。
那时,她已是陆霄的妾。
那疯子还说:“我们谢家养大的杂种,不能白白便宜的外人。”
“杂种”一词,她曾以为是谢诚觉得她出身低贱。
现在,她竟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想法:
她,谢兰台,极有可能不是谢家的女儿。
想到这里,谢兰台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姐,怎么了?”
谢安发现了她在哆嗦,面色瞬间就骇白如雪。
谢兰台转头看,见谢兰若也张望着,心里那个认知却越来越清晰:
从小到大,母亲不疼自己,只疼弟弟妹妹,为什么?
原因找到了。
她——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
假设这个假设成立,那么,父亲知道吗?
可能知道。
可能不知道。
但后来,他帮着谢云岚杀害自己时,肯定是知道的,所以,他要帮亲女儿巩固在威远侯府的地位,也就说得通了。
这么想着,谢兰台连忙扶上桌子,整个人在摇摇欲坠。
如果一切成立,她又是谁?
亲生父母呢?
为什么会成为谢家的女儿?
一时之间,各种疑问,纷至沓来,脑子一下就乱成一锅粥。
她闭眼缓和了一下,说道:“你们下去,我有话,要同乔嬷嬷说。”
乔嬷嬷是祖母身边唯一的老人了,或者他会知道一些什么。
谢安和谢云岚互相看了一眼,悄悄退出去,并关上了门。
谢兰台平复了一下心境,又去门外查看有没有人在外头,确定无人,才走向乔嬷嬷,面色凝重道:
“嬷嬷,这么多年了,您一直跟在祖母身边,如今祖母昏迷,有一件事我必须问一问……如果知道,还请如实相告。”
“姑娘请说。”
乔嬷嬷态度恭敬。
谢兰台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听说我小的时候,一两岁左右,就一直养在祖母身边的对吧……”
乔嬷嬷点头:“是。那时候,由于你出生时家中霉运不断,老太爷病死了,你父亲还遭到了贬谪。
“家里本来是要把你送走的。老太太舍不得,就把你养在了身边。正好,老太太要上山为老太爷抄经书、吃斋念佛两年,你就被带了去。
“主要那时,梅姨娘怀上双胎,孕吐得厉害,不方便带你。”
谢兰台点点头:“然后大约三岁时,我被送回了我娘身边,中间祖母病了好几年,都没管我,对吧……”
“是。”
乔嬷嬷点头。
“我想问您,我……真的是梅姨娘生的吗?在我留在祖母身边的两年时间里。发生过什么?
“或者我可以直接一点,梅姨娘生的,会不会已经被调包?”
问完,她摒息而望。
乔嬷嬷惊诧:“姑娘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你别问。”
一切只是猜测,她没法说明。
乔嬷嬷觉得这想法太不可思议,但细想一下的话,好像又有些古怪,遂回答道:
“那两年,老夫人独自在山上清修,只带了碧儿和弦儿。后来,碧儿和弦儿都死了。老太太也病了。我和白姑才上山服侍至今……”
都死了?
有这么巧的吗?
“因何而死?”
她凝神追问。
“死于有传染性的风热。整个庵堂死了好些人,你和老太太都有被传染上,碧儿弦儿也是。
“你神奇地好了,碧儿弦儿死得很快,老太太病的严重,险些死掉。当年整个玉京城内死了不少人,能不能活下来全凭运气。”
一顿,乔嬷嬷压低声音,说了一件更玄乎的事:
“当时有人在传,说是先太子死得太冤,这是老天爷降下的惩罚。
“因为先太子谋逆一事,很多世家都受到了牵连。有几个家族被满门抄斩,连两三岁的小孩子都没放过。
“当时宫里也被这波疫情波及了,死了不少宫婢宫妃。”
先太子?
原来出事那年,是先太子谋逆那年。
那一年,出事的家族的确很多。
所以,会不会她是某个家族遗落下来的孩子?
谢兰台眸光深深,大胆地设想着。
有一点可以肯定,她身上一定有秘密,才导致她和祖母一先一后遭人算计。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导致当年的秘密泄露了呢?
“祖母身边有没有亲自收藏的东西?或是不让你们碰的锦匣之类的?”
“没有。”
乔嬷嬷摇头道:“老太太的东西全是老婢在保管,就是一些银票、房契、地契一类,如果有,老太太心思重,不会让我们看到的……”
是啊,老太太心眼很深的。
看来,不把老太太救醒,是没办法问出个中隐情的。
嗯,等一下,另有一个人,或知道一些内情.
娘亲:梅姨娘。
这么些年,娘区别对待的态度,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了。
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可它背后藏着一些难以掩藏的不喜欢。
比如,年幼时被拐回来,娘亲看到她时只有惊愕,而没有欢喜。
比如,十岁时她给娘亲雕的玉坠,被赏给了下人。
再比如,她嫁给陆霄为妾,娘见她一次就骂一次,后来兰若也被逼为妾,娘对兰若是心疼,对她就只有仇恨。
娘亲一直怨恨她,非要嫁陆霄而害了兰若。
哪怕死了,也不想见她最后一面。
谢安转达的一句遗言是:“兰台,你不该来谢家的,你毁了我们所有人。”
现在,是不是可以理解为:
她知道她是冒名顶替的,更认为是她害了真正的兰台,也带给了所有人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