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43年八月底,巴里坤城外。
兆惠立于高台,目光扫过整齐列队的清军将士,经过数日休整,全军士气鼎盛,粮草军械充足。
“传我将令!向吐鲁番挺进!十日之内,务必抵达吐鲁番城下!”
军令一下,大军浩荡启程,沿途戈壁无垠,黄沙漫卷,将士们踩着前人脚印前行,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此前受清军恩惠的巴里坤百姓自发前来送行,阿依古丽牵着奶奶的手,蓝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感激。
“天军一路平安!”
兆惠勒马驻足,对着人群微微颔首,随即调转马头,汇入西进的洪流。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伊犁河谷,准噶尔王庭已是烽火连天,内战濒临终局。
喇嘛达尔扎身披鎏金战甲,手持长枪立于联军阵前,身后是达瓦齐与阿睦尔撒纳的精锐部队。
王城被围得水泄不通,城楼上的准噶尔王旗残破不堪,摇摇欲坠。
那木扎尔的残部不足五千,被困城中月余,粮草断绝,士气早已跌至谷底。
喇嘛达尔扎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儿去,经连番血战,他麾下原本五万大军折损过半,如今只剩两万余众,人人带伤,眉宇间满是疲惫。
喇嘛达尔扎起初并不在意这些损耗,在他看来,只要攻破王城、擒杀那木扎尔、继承大汗之位,凭准噶尔各部的根基,征募勇士,一年半载便能重振巅峰战力,这点代价不值一提。
直到前几日,清国大举入侵东疆、连破哈密与巴里坤的急报传来,如同一盆冰水骤然浇灭了他心头的热望。
喇嘛达尔扎起初难以置信,反复核验消息后,满心的胜利喜悦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清人趁火打劫“摘桃子”行径!喇嘛达尔扎恨得牙根发痒,恨不得立刻率军转头杀向东方,将那些趁虚而入的清人赶出去。
可眼下王城破在旦夕,胜利近在咫尺,此刻撤兵无疑是前功尽弃,前番谋划将付诸东流。
强压下心中的愤懑与不甘,喇嘛达尔扎转身对着身后将士们高声呐喊。
“弟兄们!那木扎尔已成瓮中之鳖,插翅难飞!再拼一日,王城便归我们所有!
待拿下王庭、稳定大局,我即刻率你们挥师东进,将清狗尽数逐出准噶尔疆土,必让他们血债血偿!”
话音刚落,两万余将士虽满身疲惫,却瞬间被点燃战意,震天的呼喊声冲破云霄。
喇嘛达尔扎抬手压了压众将士的呼声,接着高声痛斥。
“清人虚伪至极!年初派使臣前来吊唁我父王,捧着厚礼假意安抚,口口声声说‘不干涉准噶尔内政’,实则暗地派遣密探窥探虚实,巴不得我部内乱不休、自相残杀!
如今见我们拼到筋疲力尽,便迫不及待挥师入侵,抢占哈密、巴里坤,屠戮我无辜子民,此等背信弃义的卑劣行径,猪狗不如!
今日我们先破王城、定内乱,明日便提刀向东,让清狗为他们的贪婪付出代价!准噶尔的土地,绝不容外人觊觎分毫!”
喇嘛达尔扎身旁的智囊巴图额尔敦见状,即刻上前一步,高声附和。
“大汗所言字字珠玑!清狗背信弃义,全然无视草原盟约,就是一群偷鸡摸狗的卑劣货色!
我等浴血拼杀,只为平定内乱、守护家园,他们却在背后捅刀,妄图坐收渔利!
这血海深仇若不能雪,我巴图额尔敦第一个不答应!”
这番话字字泣血,瞬间戳中了众将士的痛处,营中怒骂声、嘶吼声此起彼伏。
达瓦齐心思活络,眼神闪烁间满是算计,躬身应和。
大汗英明!胜负只在旦夕,此时撤军便是前功尽弃!待拿下王庭,大汗登位统摄各部,以准噶尔草原之富庶,不出十日便可征募十万勇士,先将清狗逐出西域,血洗入侵之耻!
而后整军东进,一路杀进清国腹地,让他们也尝尝烧杀抢掠的滋味!
男人全部斩杀,女人和孩子沦为奴隶,城池化为焦土,财富尽归我们所有!到时候,草原诸部谁敢不服大汗?
阿睦尔撒纳也上前一步,声调高亢。
“大汗英明神武!我准噶尔勇士个个悍不畏死,定能踏平清国疆域,将他们的千里沃土尽数化为我们的无垠牧场!
此战功成,大汗威名必当远播四海、震慑八方,远超成吉思汗的雄才伟业,成为万部俯首、千秋敬仰的无上共主!”
喇嘛达尔扎被这番话说得血脉贲张,戾气更盛,猛地拔剑直指王城方向,寒芒凛冽。
说得好!待本汗执掌准噶尔大权,即刻整军备战!必定亲率铁骑踏过玉门关,一路杀进清国腹地!
让那些清人知道,我草原儿女绝非任人宰割之辈,敢觊觎我疆土、趁乱施暴者,必让他们血债血偿!
他们的都城,要成为我们的牧场,他们的财富,要填满我们的宝库,他们的女人,要成为我们的奴隶!
喇嘛达尔扎收剑入鞘,目光扫过二人,语气掷地有声。
事成之后,本汗封你二人为左右翼台吉,共掌准噶尔大权,随我一同征战清国,报仇雪恨!
两人当即单膝跪地,高声领命。
我等愿追随大汗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誓要杀进清国腹地,扬我草原神威!
王城之内,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尔对着殿外怒吼。
“喇嘛达尔扎这个逆贼!为一己私欲挑起内战,如今让清人有机可乘!
若本汗度过此关,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巴图台吉大步迈入殿中。
巴图与那木扎尔自幼相识,情谊深厚,那木扎尔继承汗位以来,大力扶持亲信,巴图也凭借这份自幼的羁绊与绝对的忠诚,被破格提拔为王城大札萨克,统管伊犁河谷防务,手握重兵,恩宠无双。
即便那木扎尔成为大汗后性情大变,暴虐无道、疏远旧部,对巴图的信任与倚重也从未动摇。
这份知遇之恩,成了巴图此刻坚守的唯一信念。
“大汗,稍安勿躁。”巴图台吉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
“眼下局势虽危,但并非毫无生机。
乌兰巴雅尔公主近日亲赴各营安抚将士,许以战后封赏,又为阵亡者家属亲自诵经祈福,甚至将自己的嫁妆分发给贫苦士卒。
即便城中粮草匮乏、兵力悬殊,将士们仍愿拼死效力。”
巴图顿了顿,继续说道:“臣已清点部众,城内尚能执戈作战的弟兄虽不足五千,但皆是大汗恩养多年的死士,更是被公主的仁心与胆识所折服,愿誓死效忠。
臣已令将士加固城防,将仅剩的粮草集中调配,优先供给一线守军,又令工匠熔铸旧器、修补箭矢,死守四门要道。
叛军连日攻城,早已人困马乏,只要我们继续坚守,或许能等来偏远部落的驰援,即便不能,臣也会亲率亲兵护着大汗与公主,从西门杀出一条血路,退守哈萨克牧场,再图后计!”
那木扎尔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悔意,随即被戾气取代。
“各部早已离心离德,谁还会来救本汗?……罢了!巴图,你是唯一还肯追随本汗的人。
今日之事,若能活下来,本汗必对你裂土封侯,让你与本汗共享准噶尔大权!”
巴图台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动容,随即重声道。
“臣今日的一切,皆是大汗所赐。若无大汗的知遇之恩,臣不过是草原上一介普通牧民。
臣追随大汗,非为名利,只为报答这份恩宠,守护准噶尔的王城,守护大汗与公主的安危!
臣已令亲兵死守四门,亲自坐镇东门最险处,叛军若要破城,必先踏过臣的尸体!”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与攻城锤撞击城门的巨响,尘土簌簌从殿顶落下。
巴图台吉猛地站起身,向那木扎尔抱拳行了一礼。
“大汗,叛军又攻上来了!臣去守城,定拼死拖住他们,为大汗与公主守住这最后一片立足之地!”
那木扎尔望着他毅然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巴图的忠诚固然让他稍感慰藉,但一想到姐姐乌兰巴雅尔如今在军中与百姓中的威望,一股难以抑制的嫉妒便涌上心头。
“一个女子,竟敢如此越权,俨然以准噶尔的主宰自居!
待度过此劫,本汗定要好好收拾她,让她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