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沉香袅袅,从角落的三足铜炉中弥漫开来。
殿内陈设奢华,金丝楠木桌椅,墙上悬挂着前朝名家的山水画卷,笔触苍劲,意境悠远。
淑妃坐在铺着贵妃榻的软垫上,纤细的手指不安地绞着手中的丝帕。
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裙摆上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
发髻高耸,点缀着明珠翠玉,容颜依旧秀美,眉宇间却始终蒙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眼下也有些青黑。
“父亲,”她声音微颤,带着一丝不确定。“荒山那位,真的会答应吗?”
她抬眸看向对面的中年男子。
镇国大将军一身玄色蟒袍,腰束玉带,身形魁梧,即便坐在那里,也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端起手边的白玉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茶水温热,眼底却带了些冷硬。
“会。”镇国大将军的声音低沉而笃定。
淑妃的担忧更甚:“可是父亲,我们之前,我们之前听信了燕国妖师的话,在山神娘娘赐下的良种里,掺了那些,那些妖树的幼苗……”
一想到此事,淑妃便觉心惊肉跳。
“此一时彼一时。”镇国大将军放下茶盏,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打断了女儿的话。
“神终究离不开凡人的供奉。”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丝了然。
“这类存在,最是爱惜自己的羽毛,看重所谓的声望和信仰。”
“京城无数百姓,若是她能出手救下,这份功德,这份信仰,足以让她在梁国的地位稳如泰山。”
“她不会放弃的。”大将军语气斩钉截铁。
淑妃看着父亲笃定的神情,心中的不安却丝毫未减。
那位荒山神明,行事深不可测,真的会如父亲所料吗?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熟悉的副将步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色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
“将军!”副将单膝跪地,声音有些古怪。
镇国大将军眉头一皱,沉声道:“何事如此慌张?”
副将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将军,我们,我们派去荒山的信使,还没到地方……”
“荒山那边,已经派人传回了消息!”
镇国大将军眼神一凝:“哦?说什么?”
他心中尚存几分把握,以为是对方等不及要提条件了。
副将抬起头,脸色煞白,几乎不敢看大将军的眼睛,低声道:“荒山那边,只回了三个字……”
他顿了顿,声音小的如同蚊蚋:“说,说将军您……”
“心,不,诚!”
“砰!”
镇国大将军手中的白玉茶盏,应声而碎!
茶水溅湿了绣着腾蟒的衣袖,碎片散落一地。
大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沉香依旧袅袅,却再也驱散不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淑妃脸色苍白,身子微微发抖。
心不诚!
这三个字,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镇国大将军的脸上!
更是将他所有的算计和笃定,击得粉碎!
那位山神娘娘,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镇国大将军的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然而,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怒火逐渐消歇。
“备马!”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副将一愣:“将军,您……”
“本将军,亲自去荒山!”镇国大将军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求那位山神娘娘!”
淑妃大惊失色,猛地站起,声音带着哭腔:“父亲!不可!”
“那荒山是什么地方?您,您此去,万一……”
万一那位山神记恨之前的算计,将父亲扣下,甚至……
她都不敢想下去!
镇国大将军转过身,看着女儿苍白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被坚定取代。
“事到如今,我们还有选择吗?”他沉声道。
“我们整个家族的未来,还有京城百万百姓的性命,都系于此行!”
“放心,为父自有分寸。”
他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背影决然。
淑妃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们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
镇国大将军的车驾,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刚刚驶出京城厚重的城门。
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另一队人马,却逆着方向,抵达了京城。
这队人马并不张扬,人数也不多,大约二三十人。
为首的是一位女子,身着素雅的青色衣裙,眉眼沉静。
这人正是刚刚从荒山赶过来的梁姝。
在她身旁,是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妪,是当初被梁帝请过几回,也没有请过去的佟神医。
如今,这位佟神医不请自来,只是为了满京城,和整个梁国的百姓。
她老人家虽然年事已高,但目光锐利,步履稳健,腰间挂着一个古朴的药囊。
这两人的跟着一群年轻人,男女皆有,大多穿着方便活动的青布短褐,背着大小不一的药箱或包裹。
每个人脸上,都戴着荒山特制的,用好几层麻布缝制的口罩
一双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明亮而又坚定。
其实,早在镇国大将军派人去请之前,这支队伍就已经出发了。
城门口,有一队官兵正在等候。
站在这些官兵前面的锦衣男子,是早已经回到京城的石斐。
他今日换上了一身绯色官袍,腰系金带,只不过眼底也带着一片青黑,显然是被最近的疫情所折磨,一宿都没睡好。
看到梁姝和佟神医一行人,石斐立刻迎了上去。
“佟神医,梁姝娘子,一路辛苦。”他拱手行礼,姿态放得很低。
经过上次的洪水灾难,这位左相已经看明白一切,只要遇到荒山的人,都非常恭敬。
“京中情况紧急,有劳诸位驰援,本相代表京城百姓,谢过荒山,谢过山神娘娘。”
梁姝微微颔首:“石相客气了,救死扶伤,乃我等本分,亦是山神娘娘的慈悲。”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不卑不亢。
佟神医则目光如炬地打量着石斐,这位权倾朝野的左相,心思深沉如海,若非百姓有难,她绝不会和这种人打交道。
石斐装作没有察觉到佟神医审视的目光,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诸位请随我来,安置的处所和所需之物,本相已命人备好。”
他转头,看向身后一名随行的官员,声音陡然变得威严。
“传本相之令!”
“即刻起,宫中所有太医,京城所有医馆的大夫、药童,全部听从佟神医和宁安县主的调遣!”
“任何人,胆敢阳奉阴违,或推诿塞责,皆以贻误军机论处,严惩不贷!”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四周,周围的官员和士兵们,无不凛然。
就连几位闻讯赶来,原本还想摆摆资格的太医,听到这话,也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左相这是,将整个京城的医疗大权,都交给了这群来自荒山的人?!
人群中,有太医不忿。
看到这种情况,梁姝并没有理会。
毕竟,救人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有劳石相。”那边佟神医也沉声道。
一行人,在左相石斐的亲自引领下,很快朝着城内早已准备好的临时驻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