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回来村里还没通电，只隔了几个月，不仅通上了电，村公所连电话都安上了，还有一台大彩电。
叶亮有些惊讶。
叶父解释道：“十里八村，只有咱们村和叶家沟通上电，有电话电视，其他村都没通电，听说是有个好心人出钱给整的。
听说还要把去镇上的路扩宽点，以后拉粮食、拉猪、拉化肥什么的就没那么费劲了。”
电灯比煤油灯亮，不会有点风就摇晃，没有难闻的味道，对眼睛好，安全性更高。
可有个弱点，电费贵，用得起的人家不多。
大家还是习惯天黑了在院子外乘凉，困了就睡，能不能就不用。
但村公所的电费有人付，每天晚上大家都跑到村公所去看电视。
村民们多了项娱乐。
农忙过后，连隔壁村子的一些村民都跑过来看电视。
叶亮更是惊讶，南溪村地处偏远大山，山高路远，通电可是要花不少钱，那好心人难道钱多的花不完了。
还有，为什么只有南溪村和叶家沟有，其他村没有。
几十里山路拓宽也是笔庞大的数字。
那么大笔钱自己花不好吗？
做这些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仔细想了想，两个村子都穷的叮当响，花一大笔钱得到的好处就是名声好听到。
但听老两口的意思，他们并不知道出钱的人是谁。
也就是说背后的人连好名声都不想要，那人只是想做点好事而已。
叶亮想，好心人绝对是出自南溪村或者叶家沟。
叶亮脑子转的飞快，把两个村子里的人都过了一遍，很快得出一个答案。
叶烽，肯定是叶烽出钱弄的。
叶亮一口牙都要咬碎。
叶烽大把大把的往外撒钱，却舍不得给他这个亲生儿子。
还有没有天理。
如果叶烽稍稍对他慷慨些，为他找找关系送送礼，他又怎么可能被分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工作。
就算叶烽不找关系不送礼，把他为村民做到事公开，捅到县里，他也能有好处。
工作地点会更好。
叶烽这么做是一点好处都不让他占。
叶亮恨叶烽、恨方小芝，恨比他过的好的叶明叶敏叶慧。
恨浪费他时间的陈爽。
如果不是陈爽吊着他，他还有时间追求其他条件不错的女同学。
恨给他分配工作的人。
除了在心里骂一骂，叶亮找不出任何改变当下处境的办法。
叶亮怒极反笑，无声的笑了会儿。
看看傻傻一无所知的叶父叶母，叶亮意味不明的笑笑：“我爸是挣到大钱了，能给两个村都拉上电，又是电话又是大彩电，还要拓宽山路。
不晓得花了多少钱啊。
爷奶，我爸什么时候接你们去鹏城享福？”
他不能一个人难受，得拉些同盟。
就算得不到好处，也得让人给叶烽找不痛快。
叶父叶母不是傻子，早就想到这些事跟叶烽有关。
但两人除了交公粮，去城里看病外，基本上都不出村子，消息闭塞，目光短浅如井底之蛙。
根本想象不到，没有文化穷了半辈子的叶烽，能以什么方式在短时间内挣到一大笔钱。
他们更倾向于，钱是叶烽的对象看在叶烽的面子上出的。
如果是叶烽的钱，他们当然会找叶烽，脸都不要了也得让叶烽把他们接到鹏城去。
可钱若是叶烽对象给的，那跟他们就没什么关系了。
很显然，叶烽的对象不是个需要巴结他们的女人，不是个孝顺的，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
否则早就把他们接到鹏城去了。
叶母心酸地说：“你爸哪有那能耐，多半是他对象给的钱，他做不了主的。
不过，他对象倒是做了件好事，我们也跟着受益。”
有电舍不得用，可有总比没有好。
半夜起床拉拉灯绳就亮了，不怕摔跤，就那么用一下，那点电费也花不了多少钱。
天天晚上还有电视看。
多好的事啊！
叶亮错愕。
他爷奶不是挺能争能抢的嘛，怎么突然就变了。
叶大嫂早就看穿了叶亮的把戏，在心里鄙夷一番。
叶亮比起叶明的心胸可是差远了。
一个像妈，一个像爸。
两个老的可是他们大房的摇钱树，还清债务，盖新房子都得靠他们。
叶大嫂不可能让叶亮怂恿成功，开口说道：“阿亮，你爸要供阿明阿敏阿慧，压力大的很，你爸供了你十几年，现在毕业有工作了。
你也该给你爸减轻点负担了。
是把每个月的工资拿出一半给你爸，还是把你爷奶接到你工作的地方去照顾？”
她敢用脖子上的脑袋打赌，这两项，叶亮一样都不会答应。
叶亮脸色变的不自然。
勉强笑了笑说：“我刚工作工资不高，只够自己吃喝，学校分的宿舍还没家里的屋子一半大，我倒是想尽尽孝，实在是现在的能力不允许。”
不知道大房的人脑子在抽什么筋，他是在帮他们减轻负担，他们不跟他站在统一战线就算了，还背后捅刀子。
叶亮真觉得聪明人跟蠢货就不是同一个层次。
说话费劲儿得很。
叶大嫂没放过他：“那等你有能力的时候可别忘了给你爷奶尽孝。”
叶亮干巴巴的笑笑：“当然。”
晚上叶大嫂对叶熔说：“你这个侄子是个没良心的，有没有出息都跟我们没半毛钱的关系，粮食少给点，一天一斤就够了，称二十斤包谷，十五斤大米，二十五斤红薯。”
给多给少都是肉包子打狗。
之前种着叶亮的地，除去该交的公粮，他们能落下些。
现在叶亮转成非农业户口，田地就得交回村里，他们家就种不了了。
给那么多粮食做什么。
叶熔点头同意：“听你的。”
上次过年回来，大房给的都大米，随他吃，吃完了去舀就行。
现在他的工作定下来了，要在村里住两个月，大房居然只给这么点粮食，大部分还是粗粮。
这是看不起他呢。
叶亮感觉自己被大房打脸了。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叶熔很会说话：“阿亮，今年雨水少粮食减产了，我们现在顿顿都是红薯稀饭，你别嫌少，等下年收成好，大伯给你多送点。”
叶亮还能说什么，他想硬气的不要，可不要的话他还得花钱去跟人买。
以为叶亮能分到县城学校工作叶父叶母有点失望。
没想到叶亮居然会分到几十公里外的乡中学，虽在一个县，可要见一面也不容易，要占他点便宜更不容易。
说出去也不是特别有面子。
可叶亮毕竟是南溪村以及叶家沟第一个吃上公家饭的人，到底是给他们长脸了。
老两口还是非常骄傲的。
在村里走着背脊都能挺直些，村里炫耀完就带上叶亮去叶家沟走了一趟。
这么大的喜事，必须到老祖宗的坟前烧香烧纸。
让老祖宗知道老叶家出了个出息的子孙。
等告知祖宗后再去村里走一走。
路上遇到几个亲戚，对他们笑容满面，客客气气。
当年叶父叶母从叶家沟搬出来时，没少被本家亲戚嘲讽。
现在孙子出息了，他们也跟着扬眉吐气。
当年嘲讽他们的人，但凡活着的都变了张脸。
恭维。
对，就是恭维。
叶亮没法让村里人脱贫致富，也未必会教他们的后辈，但大家对老师这个职业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连带着对叶父叶母也高看两眼。
老两口对那些恭维的话很是受用。
决定等明年叶朝回来了，也来叶家沟遛遛。
让那些瞧不起他们的人都瞧瞧。
叶家沟的坟都在房子周围，挨在一起的坟全都一座紧连着一座。
早些年不许搞封建迷信，那些坟都没有分界，没有墓碑，也没有明显的坟包。
只是坟前有些不起眼的石头围成一个方形突出的圈，好放蜡烛。
全靠后人自己记住各自先人坟墓的位置。
叶父叶母推脱自己身体不好，接连好些年的年前和清明都没来到祖先的坟前祭奠。
叶熔叶大嫂两口子觉得祖宗偏心，克大房发二房，也不来。
祖孙三人看着全都一个样坟有些傻眼。
叶母用眼神询问叶父：到底是哪座。
叶父哪知道，他都有十几年没来过了。
叶亮不知道很正常，叶父叶母若是不知道那会让叶亮怎么想。
叶父努力回忆了好一会儿，又看看周围的树，指着几座坟对叶亮说：“这是你太爷，这是你太奶......”
叶母怕上错了坟先人怪罪，让叶父再好好想想。
叶父不悦，笃定道：“就是这里，我还能认错？”
叶母就不再废话了，因为她一点印象都没了。
老头子说是哪里就是哪里吧。
叶亮也有几年没来了，以前来他没特意记过位置，长辈都在，他只用跟着作揖磕头就行。
此刻并不关心里面睡的是谁，他来不过是走个过场，让叶家沟的人知道他叶亮不是个庸人。
摆放好祭品，点上香烛，叶母一边碎碎念的让祖宗保佑，一边烧纸钱。
叶父和叶亮也在一旁帮忙烧。
纸钱快要烧完，一个扛着锄头的男人从远处走过来
眼神怪异地看了看三人，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道：“四叔四婶，你们是来给我爷奶烧纸？”
叶父身体一僵硬，看看来人又看看坟，努力回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自己没认错。
可对方也不会吃多了撑的在先人的坟前胡说八道。
这么说还真是自己认错了。
叶父要面子，不愿在叶亮面前承认错误，绞尽脑汁的想理由。
来人却不给他机会，指了指旁边的几座坟说：“四叔四婶你们十几年不来，连自家祖先的坟都记不得了。
那边的几座坟才是你们家的。”
还很热心的告诉他，哪座坟里是谁。
男人语气平静，没有笑，却把叶父的脸打的啪啪响。
叶父叶母脸色难看。
祭品用过了，香烛纸钱也全都用完了，这趟上坟算是白来了。
搞不好还会被传的整个叶家沟都知道，他们两口子十几年不来，连爹娘爷奶的坟都找不着。
还真是个大孝子。
叶亮沉着脸不说话，慢慢站了起来。
没想到他爷奶竟如此不靠谱，他们要直说不知道确切位置，他去问问村里人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笑话。
这下好了，他也跟着丢人。
祖孙三人的傲气和得意被这一插曲给消磨的差不多。
等男人走后，三人没给真祖宗磕个头，也没去村里遛遛，狼狈离开。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开口。
叶父叶母能感觉到叶亮对他们的不满，也隐隐感觉到叶亮看不起他们。
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们能怎么办。
叶大嫂看三人都臭着脸，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戳他们心窝子的事。
压下幸灾乐祸的心，好奇地问：“怎么了？怎么拜了祖先都不高兴了。”
叶亮一点面子也不给老两口留：“爷奶认不出太爷爷太奶奶的坟，拜错坟，烧错纸。”
叶大嫂瞪大了眼睛：“这也太不敬了吧，那后来怎么整的，有没有跟人买了供品香烛纸钱重新祭拜。”
“没有，直接回来了。”
叶大嫂震惊：“啧啧，这事儿办的，爸妈你们可真是，阿亮年轻不懂事，你们一把年纪了还不懂事啊。
既然错了就跟村里人买些东西拜一拜，好好认个错，祖先肯定不会怪罪。
这下好了，万一把祖先得罪我看你们怎么办。
你们这样还不如不去呢。”
叶大嫂是一点也看不上老两口，办的都是什么事。
叶父叶母经她一提醒既后悔又有些害怕。
他们不怕活着的人，就怕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
可现在再折回去，还没到叶家沟天都黑透了。
叶母：“明天去。”
叶亮不跟他们去，回去后就待在山上不下来。
左右的邻居比大房的人更大方，给他送了些米，告诉他要吃什么菜直接去菜园子里拔。
他现在就盼着时间走快点，他好搬到学校去。
有了工作单位，户口也变成了非农业户口，土地退回村里，他跟这个村子彻底没了关系。
叶亮有一丝庆幸，至少没把他的工作分到南溪村下的镇中学，否则，他不想回来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