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沈落霞闻言一怔,未料此事竟牵扯到自己,然此命难违,只得敛衽福身道:“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儿媳领旨,定不负母后所托。”余少云对太后用意,心知肚明,却无法严拒,只能垂首应诺,眼睑微垂间,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被巧妙遮掩。
恰在此时,一阵规整的步履声由远及近,当是慎刑司掌事太监王泰和引着人等前来。
沈太后缓声吩咐:“哀家先回慈宁宫,此后若有进展,贤妃需及时来禀。”
“是,太后娘娘。”贤妃沈落霞恭声应下。
沈太后携随从往宫门走去,迎面而来的王泰和等人忙退避一旁,恭敬行礼,直至目送沈太后离开,才趋步至余少云面前问安。
余少云转命曾若玫:“带他们去西侧殿廊下,将尸身取下运回慎刑司,仔细验看究竟是自缢,还是遭人谋害。”曾若玫领命,携王泰和等慎刑司众人快步往西侧殿而去。
彼时虽已是辰时正三刻,但阳光被厚重云层遮蔽,光线暗沉如铅。
陈予西的尸身悬于廊下横梁间,裙摆被穿堂风卷动着掀起又落下,在灰扑扑的光线映衬下,宛如一片残破的素幡。
王泰和刚踏入廊下,便瞥见尸体赤裸的右脚,沉声问道:“另一只绣鞋在何处?”
曾若玫镇定答道:“奴婢并不知晓。初闻出事时,尚未及细问,便得报佳婕妤娘娘已至宫门,遂赶着去迎接。后又遵佳婕妤娘娘之令,将宫中众人召集至前殿,未过多久,皇后娘娘便也到了。”
王泰和听她言罢,眉头紧锁:“行了,安排两人将尸体抬回验尸间,其余人等仔细搜查四周,务必找出蛛丝马迹。你随我先去查问情况。”
前殿那边,曾若玫领着王泰和等人离开后,余少云便转向贤妃三人温声道:“此处暂无歇坐之处,验尸尚需些时辰,不如先同本宫回启元宫等候消息。”贤妃三人敛衽行礼:“谨遵娘娘吩咐。”
一行人返回启元宫暖阁,启元宫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四人皆脱下身上的斗篷或鹤氅。
余少云端坐于铺着狐裘的软榻,贤妃沈落霞、佳婕妤谢知意与良人柳月素依位份次序,在榻边紫檀椅坐定。
待宫女奉茶退下,余少云慢条斯理摩挲着护甲,目光依次掠过三人:“太后娘娘命三位协助本宫查案,不知诸位可有什么想法?”
沈落霞语气沉稳道:“回娘娘,目下物证尚未搜齐,妾身不敢妄自揣测。娘娘英明,自会主持公道,妾身定当听从差遣。”
谢知意面上带着浅淡笑意,指尖拨弄暖手炉上的缠枝银链:“虽说妾身是最先撞见此事的,可从未经历这等场面,实在毫无头绪。好在有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坐镇,定能查明真相,妾身只管听候差遣便是。”
柳月素瑟缩在椅中,怯怯开口:“妾身平日里甚少外出,与陈秀女也无往来,实在不知内情,一切全凭三位娘娘做主。”
余少云轻抿热茶,声线和缓道:“本宫知晓,此事突发仓促,诸位心中惊惧亦属常情。然太后既有懿旨,本宫自当尽心查探,也望诸位能与本宫同心,尽早勘破真相以安后宫。”
她话锋陡然转厉:“本宫定会彻查到底,也望诸位摒弃私念。莫要因小失大。”
话音落毕,一处寂静,暖阁内只余炭炉中银丝炭爆裂的轻响。
沈落霞指尖摩挲着茶盏,颔首道:“娘娘所言极是。这命案来得蹊跷,陈秀女昨日尚安好,今晨却……妾身愚见,或可先从瑞宁宫宫人查起,问问昨夜可有人见得她的行踪?”
谢知意垂首拨弄银链:“贤妃娘娘此议可行。待看过出入记录,再等慎刑司仵作的验尸结果,想必会有眉目。妾身自当听凭娘娘差遣。”
柳月素捧起茶盏,暖着微凉的手指,“妾身虽与陈秀女同处一宫,然居处离瑞宁宫西侧殿较远,夜间纵有动静也未必察觉。”
余少云将三人神色尽收眼底,亦听出话语中的推诿。
虽心有不悦,却未当场拆穿,只看向柳月素道:“柳良人,瑞宁宫尚无主位,你身为正六品良人,理当担起管束之责。如今接连两位秀女出事,你当真对宫中情形全不知情?”
柳月素忙放下茶盏,起身跪倒叩首:“娘娘恕罪!宫中庶务向来由掌事姑姑打理,妾身确因疏于过问,未能尽到看管之责。”
余少云指尖轻叩案几,语气冷肃:“按宫规,你疏于职守本当惩戒。但念你素日体弱,此次暂免责罚。”
她稍缓神色续道:“不过你既与她们同宫,对二人的性情行止必有了解。且将她们平日的言行、为人品性细细道来,或能助于查案。”
沈落霞与谢知意相视一眼,皆明白余少云的意图。
柳月素位份最低、根基最浅,此举分明是挑她作为突破口。
“回娘娘……”柳月素话音微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中帕子,目光躲闪着不敢直视上首,“妾身曾听宫人说起,方秀女素性好强,凡事总要压人一头,言语间带刺儿是常有的,与其他秀女红过好几回脸了;至于陈秀女……”
她喉间轻咽,似是斟酌词句,“她性子不比方秀女那般直愣,说话总爱绕着弯子,可话里话外的机锋却不少,平日里与旁人相处,也多有不和睦的时候。”
这一番话她说来断断续续,尾音总带着些微颤意,分明是宫中人人知晓的寻常事,从她口中道出却似含着千斤重负,每一个字都要在舌尖反复掂量,生怕哪句说重了便惹来祸端。
余少云眉间微蹙,显然不满这等泛泛之答和她的含糊其词,继续追问:“那她们二人之间,可有什么矛盾或是纠葛?”
陈予西与方成玉素有旧怨,前者更因涉嫌谋害后者,昨日才被余少云召至启元宫问话。
余少云这是在明知故问,沈落霞唇角勾起抹意味不明的浅笑,看向柳月素的眼神中满是兴味。
她与余少云、柳月素相处多年,看穿余少云的问话是在旁敲侧击。
而以柳月素性子和脑子,怕是三两句话就要被问出实情。
谢知意则执起青瓷茶盏,借啜饮之势瞥向跪地的柳月素。
她虽也听出话语里的试探,但想着柳月素在宫中已混迹多年,这般直白的诱导,不应该察觉不到其中端倪,余少云的用意,怕是要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