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珠略一思索就想了起来。
七月在鹿台山上的山庄避暑时,把韩靖衣气得吃不下饭的那些话本的作者,便叫怜雪公子。
“记得,怎么了?他又写出了什么富家千金倒贴穷书生的故事,叫你不高兴了?”
韩靖衣忿忿道:“若只是那些痴心妄想情爱至上的话本就好了。”
偏偏是话本照进了现实。
韩靖衣厌极了怜雪公子那些只为满足穷书生幻想的矫情又酸腐的故事,可有人却喜欢得紧。
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韩靖衣外祖家的表妹,顾廷瑶。
“要死要活的要嫁给那个怜雪公子,怎么说都不听。”
韩靖衣一言难尽道:“我舅舅舅母给她介绍了好多家世相当的小公子,她统统不要,非说什么既是她的婚事,关乎到她一辈子,合该由她自己决定才是。”
“这句话是没问题,可关键是落于实际啊!”
“那怜雪公子有什么好的?”
“呵,要不是我舅母发现得及时,她就真收拾包裹,去给人家洗手作羹汤,外加伺候他瘫痪在床的寡母了!”
盈珠惊讶:“那怜雪公子家中,真有个瘫痪在床的寡母啊?”
“可不是?”
韩靖衣更气了:“所以我就说那话本子写出来就是满足他的幻想的。”
“还真给他骗到富家千金了。”
“不过这怜雪公子没有话本子里那样穷,他靠着这些话本赚了不少钱呢。”
“租了间一进的院子,还买了两个下人。”
盈珠接话:“但还是配不上你表妹。”
韩靖衣越说越气:“要不是舅母阻止,我非得找到这个怜雪公子,好生揍他一顿才是。”
盈珠没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那怜雪公子近来在京城中确实很受人追捧。
可说到底,不过是个写话本罢了。
韩靖衣的外祖家,那可是百年清流顾家,虽然出了顾廷瑶这么个分不清话本与现实满脑子情爱的小姑娘,但世家底蕴摆在那里,总不会真叫她嫁给一个写话本子的。
盈珠近来很忙。
忙着理名下的资产。
账册堆了两箩筐,她看得头晕眼花。
好在玄玉真人指给她的人里头有两个嬷嬷精通此道,她一边学一边看,偶尔闲暇便下帖子请韩靖衣过府打牌下棋,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名下的几个铺子收益都不错,一年到了头,手里余钱颇多,盈珠就琢磨着来年再开几间铺子。
谁会嫌弃钱多呢?
上辈子被困在宣平侯府的后院时,衣食用度都要靠谢怀英宠爱多少来施舍,山珍海味她用过,咸菜馍馍也啃过。
就算是最受宠时锦衣玉食,她的心也不曾安定过一分。
靠着旁人得来的东西到底不牢靠。
“玉蕊,你说,我开个妆阁如何?”
玉蕊数着银锭和金元宝,乐得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闻言抬起头,满目茫然。
“妆阁?什么是妆阁啊?”
“就是专门给人上妆的铺子。”
盈珠伸出自己的双手,细细打量。
被好生保养过的一双手细白如葱根,指节分明,指甲圆润整齐,好似晶莹剔透的粉玉镶嵌在葱根上。
上辈子就是这双手,屡次将她从失宠的边缘拉回来。
现在想来,虽然对前世费尽心思讨谢怀英欢心一事十分唾弃,但她也分外感激前世那个深陷泥潭始终都不曾放弃的自己。
“好啊好啊!”
玉蕊很兴奋:“盈姐姐,你上妆的手艺一绝,要是开个铺子,生意肯定会很火爆的!”
碧琼欲言又止:“郡主,您到底是郡主,怎么能亲手给旁人上妆呢?”
瞧,成了郡主虽比小妾好上太多,可规矩也大,这不能频繁抛头露面就是一条。
但盈珠也没想着事必躬亲。
“我又不常在铺子里,找几个学徒来,将上妆的手艺传授给她,不就好了?”
碧琼松了口气:“这个主意不错。”
一顿,怕盈珠误会,赶紧道:“郡主,奴婢不是要阻拦您的意思,只是……”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盈珠笑笑,她又不是那等不明是非之人,如何不能知道碧琼的护主的心呢。
“这事慢慢筹备着,我也不着急。”
不靠妆阁赚钱,就当是有个事做,不至于让日子虚度。
十一月,京城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盈珠醒得早,推开窗,只见窗外一片雪白。
院中的杏树被压弯了枝丫,檐廊下垂下晶莹剔透的冰柱,院中已经扫出供人行走的小路。
盈珠穿上厚厚的冬装,又披上斗篷戴上帽子和手套,叫了玉蕊、杏儿和碧琼一块儿打雪仗。
碧琼一开始还放不开,后来实在挡不住盈珠和玉蕊的攻势,最后只好加入战局。
盈珠玩出了一身汗,进了屋就有热茶甜糕被捧到跟前。
她换了身衣服,裹着毛茸茸的毯子倚在窗边,一边赏雪,一边看账本。
直到荣国公府的人来了。
“郡主的日子过得当真悠闲。”
来人是荣国公夫人身边的嬷嬷,姓马,瞧着憨憨厚厚,可一开口,那话里的刺都快戳到盈珠脸上来了。
“可怜我家夫人病中还惦记着您。”
见盈珠无动于衷,她又叹气,“这毕竟是亲生的母女,哪有隔夜仇呢?”
“郡主,您就同夫人低个头,不好吗?”
盈珠冷冷地瞥去一眼,烦躁和不耐几乎写在脸上。
这不是荣国公府第一次来人。
更不是荣国公夫人第一次称病。
自从夏日里在白鹿洞书院,她阴差阳错当着柳山长的面,揭穿了长兄傅晏铭的计谋后。
荣国公夫人就单方面对她陷入冷战。
她第一次称病时,盈珠前去侍疾。
她不知是被两个儿子的糟心事烦得愁眉不展,还是听了谁的话疑心起这个正直得过分的亲女儿。
总之一改此前的慈和温柔,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盈珠又不是受虐狂。
人家都这样了,她自然不会热脸贴冷屁股。
装个样子就走了。
然后过不了半个月,荣国公又病了。
盈珠忍了,又去。
结果荣国公夫人话里话外都是指责,好似对她这个女儿冷了心,端着架子非要她低下头来做孝顺女儿状不可。
盈珠烦了,第三次再轮到荣国公夫人称病,她也“病了”。
这是第四次。